《平原》情节富于变化,是一本文笔好高质量俱佳的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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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平原 作者:毕飞宇 | 书号:44252 时间:2017/11/23 字数:128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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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具体的当事人来说,死亡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任何时候,面对它都是困难的。可是,如果你把空间放大一下,你马上就会释然了,正如王家庄的人们所说的那样,哪一天不死人呢?还是⽑泽东主席说得好,他教导我们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斯大林同志说得更好,他在谈论起阵亡的将士的时候说:“死亡就是一个统计数据。”一个数据,的确是这样。三丫死了,王家庄的![]() 三丫的命不好,真的不好。活着的时候都那样了,不说它了。死了,照理说不该再有什么了。可她的丧事就是办得没有一点样子,连一点丧事的样子都没有,喜气洋洋的了。出殡的时辰是在下午,大伙儿 ![]() ![]() ![]() ![]() ![]() ![]() ![]() ![]() ![]() ![]() ![]() ![]() ![]() ![]() 三丫的尸体就是在这样 ![]() ![]() 哀伤被鲤鱼、鲢鱼、鲫鱼、鳊鱼、鲶鱼和虾取代了。人们忘了,三丫还在下葬呢。可话也要说回来,不能因为三丫下葬其他的人就不过⽇子。人们的心情好得要命。尤其是孩子。到了⻩昏,河面上又漂上来一些鱼,但是,人们不要了。够了。这个傍晚的炊烟真是出格的媚妩,无比的轻柔,袅袅娜娜。伴随着夜⾊的降临,红烧与清蒸的气味蔓延开来了,很鲜,在厨房、天井、猪圈、草垛、巷口和晚霞的边沿飘 ![]() ![]() ![]() ![]() ![]() ![]() ![]() ![]() 都在这儿呢,听得出来的。王大贵吹的是《我为公社送公粮》。这个曲子有它的难度,气息要 ![]() ![]() ![]() ![]() ![]() ![]() ![]() 但王家庄到底不是天堂。王家庄只是王家庄。就在当天的夜里,在凌晨,所有的人都还流淌着口⽔、沉浸在睡梦中的时候,大地突然变成了⽔,波动起来了。波动起来的大地再也不像平⽇里那样厚实了,一下子柔软得要命,娇气得很,像小嫂子们的肚⽪,十分陶醉、十分投⼊地往上拱。这一拱王家庄就醒了。即刻明⽩了过来,地震了。但只是一会儿,令人陶醉的波动顺着大地的表面去了远方“嗖”地一下,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再也无迹可求。人们冲出了房门,不少社员顺手 ![]() ![]() 人们彻底失去了睡意。在漆黑的夜里,他们扶着钉耙,还有锄头。他们开始讨论了。王瞎子已经出现了,在这样的时候怎么能少得了王瞎子呢?王瞎子四处走动,对他来说,黑夜和⽩天是一样的,反而方便了。王瞎子到处发表他的权威 ![]() ![]() 和以往一样,吴蔓玲在⾼音喇叭里说得最多的其实只是一样东西,那就是“胜利”吴蔓玲这样说,显然带有王家庄的特⾊了。要是细说起来,王家庄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痴 ![]() ![]() 接下来王家庄才知道,真正地震的可不是王家庄,而是一个叫唐山的地方。是“央中 民人广播电台、各地民人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家庄的。央中的消息把地震这件事推向了⾼xdx嘲,某种意义上说,央中的消息同样把地震这件事带向了尾声——这件事和王家庄没什么关系嘛。但接下来的问题来了,唐山在哪儿呢?这件事伤脑筋了。王家庄没有一个人知道,连王瞎子都不能确定。王瞎子倒是抬起头来了,拚了命地挑眉⽑,用他并不存在的眼睛对着远方眺望了好半天,最后很有把握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很远。非常远。” 王家庄的人们知道了,唐山“很远”唐山“非常远” “远”是个好东西。在地震面前“远”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东西了。“远”了全安。“远”有一个好处,它不可企及了,变成了梦。一不疼,二不庠。谁听说梦“疼”了?没有。谁听说梦“庠”了?没有。“远”还有一个好处,它使事实带上了半真半假的 ![]() ![]() ![]() ![]() 三丫长什么样? 三丫到底长什么样?这个问题把端方 ![]() 这个问题几乎让端方发疯了。他想不起来了。一点点也想不起来。端方用力地想。可记忆就是这样,当你用力的时候,离本相反倒远了。 端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门并没有拴,然而,没有一个人敢进去。门里头关着的是一只虎,不要招惹它。谁招惹了,它第一个就会扑向谁。 沈翠珍和红粉一直站在堂屋,空着两只手,不知道做什么好。从三丫的尸体拖回来的那一刻起,这个家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丝 ![]() 王存粮在天井里盘旋了半天,回到屋子里来了。他瞟了房门一眼, ![]() ![]() ![]() ![]() 端方盯着沈翠珍,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沈翠珍怕了。她其实一直是怕这个儿子的。 端方一直走到沈翠珍的跟前,一把扳过了⺟亲的肩膀,说:“妈,三丫长什么样?你告诉我。” 这句话蛮了。沈翠珍更怕了。她再也想不到儿子会问出这样的话题来。不敢说话。 端方把自己的胳膊搭到红粉的肩膀上去,央求说:“姐,你告诉我,三丫她长什么样?” 沈翠珍揷话了,说:“端方,三丫长得蛮标致的。” “我不是问她长得怎么样。我是问她长什么样?” 红粉也怕了。后退了一步。端方没有问出结果,放下红粉,坐到门槛上去了。端方仰起头,望着天,说:“我就想知道三丫长什么样。” 沈翠珍已经不是怕了,而是恐惧了,她来到端方的跟前,伸出手,放在了端方的额前。端方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自己的⺟亲,说:“从前我没有留意过,见面的时候是在夜里,我记不得三丫长什么样了。妈,儿子没糊涂。我就是想知道三丫她长什么样。” 端方的目光是空的。他的眼睛里积了一层薄薄的泪,却没有掉下来。沈翠珍望着自己的儿子,心已经碎了。沈翠珍说:“端方,三丫她死了。” “我知道她死了!”端方猛站起来,顿⾜捶 ![]() 第二天的上午沈翠珍在巷口遇上了孔素贞。沈翠珍想问问素贞,家里头有没有三丫的相片。如果有的话,借出来,给端方看一眼就好了。可是,见了面,说不出口了。沈翠珍埋下头,只想躲过去。孔素贞反而把沈翠珍叫住了。孔素贞的目光特别的硬,特别的亮,一点都看不出丧事的痕迹,只是人小了,活脫脫地小掉了一大圈,褂子和 ![]() ![]() ![]() 端方一直在做梦。梦总是没有 ![]() ![]() ![]() ![]() ![]() ![]() ![]() 为了弄清楚三丫的长相,端方差不多走火⼊魔了。一个狂疯的念头出现了,他要把三丫的坟墓刨开来,打开她的棺材,好好看一看。这一回端方没有犹豫,他在家里头熬到了⻩昏,从房门的背后拿出大锹,扛在肩膀上,出去了。不能等天黑的,天黑了,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正是收工的时候,端方没有从正路上走,想必还是怕碰见人。 ![]() 可端方还是失算了。就在他举着 ![]() ![]() ![]() ![]() ![]() 顾先生把他的小舢板划过来,一看,原来是端方,就把端方拖上了小舢板。顾先生说:“端方,忙什么呢?”端方光着庇股,蹲下了,正在 ![]() ![]() 顾先生把端方带回到他的茅棚,却再也不搭理他了。他请端方喝了一顿粥,算是晚饭了。喝完了,走到河里洗了一个凉⽔澡,拿出凳子来,坐在河边上, ![]() 端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长的时间了,有些急了。端方说:“顾先生,你说要和我谈谈的。”顾先生似乎想起来了,说:“是。”顾先生站起⾝,回到茅草棚。再一次出来的时候手里头拿了几本书。顾先生把书递到端方的手上,说:“端方,拿回去好好读。” 端方把书推了回去,死心眼了,说:“顾先生,我想知道的是三丫的长相。” 顾先生说:“三丫已经没有长相了。” 端方说:“三丫怎么能没有长相?” 顾先生说:“她死了。” 端方说:“她是死了,可她有长相。一定有的。” 顾先生失望了,说:“端方,你知道什么叫死?” 端方愣住了.摇了头摇。 “死就是没有。”顾先生说“死了就是没有了。” 端方说:“她有!” 顾先生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会同意你的说法。⽪之不存,⽑将焉附?人都死了,物质都没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长相?” 端方不说话了,一个人掉过脸去,望着远方的⽔面。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顾先生意外地发现了端方的面颊上有两道月亮的反光,是泪。凉飕飕的,却很亮,像两把刀子劈在了端方的脸上,只留下刀子的背脊。 顾先生说:“端方,眼泪是可聇的。” 端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从来到王家庄的那一天起,端方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次眼泪,即使在三丫咽气的时候。他不会在王家庄流泪的。他不相信王家庄。端方想擦⼲它。然而,擦不净。泪⽔是多么的偏执,多么的狂疯。它夺眶而出,几乎是噴涌。端方说:“我怕。我其实是怕。” 顾先生说:“你怕什么?” 端方说:“我不知道,我就是怕。” 顾先生想了想,再一次把书递到端方的手上,说:“端方,你要好好学习,好好改造。” 这句话突然了。端方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我改造什么?” 顾先生坚定地说:“世界观。” 端方说:“什么意思?” 顾先生直起了⾝子,说话的速度放得更慢了顾先生有些难过,说:“你还不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眼泪。眼泪很可聇。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也不会害怕,我们无所畏惧。” 顾先生说:“人生下来,是一次否定。死了,则是否定之否定。死亡不是什么好东西。归 ![]() 顾先生说:“活着就是活着,就是有,就是存在,死了也就死了,就是没有,就是不存在。——我们人类正是这样,活着,死去,再活着,再死去,这样循环,这样往复,这样否定之否定,这样螺旋式地前进。我们都已经这样大踏步地发展了五千年,——你怕什么?” 顾先生说:“我们也一定还要这样大踏步地再发展五千年。你怕什么?” 顾先生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没有那样的疑神疑鬼.那样的婆婆妈妈,那样的哀怨,悲伤与惆怅,那样的英雄气短和儿女情长。我们死了,不到天堂去,不到西天去。我们死了就是一把泥土。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舂泥更护花。这个花不是才子佳人的玫瑰与月季,牡丹与芍药,是棉花,是⾼梁、⽔稻、大⾖、小麦和⽟米。你怕大⾖么?你怕⽟米么?” 顾先生说:“不要怕。任何一个人,他都不可以害怕一个 ![]() 顾先生说:“我说得太多了,有四十五分钟了。端方,带上大锹,回家睡吧。” 端方必须承认,他有点喜 ![]() ![]() ![]() 端方突然意识到,彻底的唯物主义真的好。好就好在彻底二字。都彻了底了。 第十四章 顾先生的话是火把,照亮了端方的心。端方的心里一下子有了光,有光就好办了,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晃悠了。端方提醒自己,要放弃,要放弃他的大锹,放弃他的 ![]() 但是,有人却拿起了大锹,开始向地下挖了。这个人是老渔叉。老渔叉突然来了新的动静,他不再拿着手电在屋子里找了,不再与夜斗,他开始与地斗。每天的天一亮,老渔叉就把天井的大门反锁上了,拿出他的大锹,沿着天井里的围墙四处转,用心地找。然后,找准一个目标,在墙基的边沿,用力地挖。他在往深处挖。往深处找。老渔叉现在还是不说话,但是,精神了,无比地抖擞,在自家的院子里摆开了场战。这一次的动静特别的大,几乎是地道战,他一个人就发动了一场民人战争。这里挖一个洞,那里挖一个坑,一院子的坑坑洼洼。因为没有找到,只能再重来。到处堆満了嘲 ![]() ![]() ![]() ![]() 这些⽇子兴隆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到合作医疗去。要是细说起来,兴隆怕呆在家里,不愿意面对他的⽗亲,然而,比较下来,他更怕的地方是合作医疗。他怕那吊瓶,怕那些滴管,怕那些汽⽔。只要汽⽔一打开来,三丫就⽩花花地冒出来了。三丫是他杀死的,是他杀死的。一个⾚脚医生把汽⽔灌到病人的⾎管里去,和一个杀猪的把他的刀片送到猪的气管里头没有任何区别。这些⽇子兴隆的心里极不踏实,对不起端方那还在其次,关键是,三丫的脚步总是跟着他。兴隆在晚上走路的时候总觉得⾝后有人,在盯梢他,亦步亦趋。其实并没有声音。可正是因为没有声音,反而确凿了。三丫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走起路来轻飘飘的,风一样,影子一样,蚂蚁一样。现在她死了,她的脚步就更不容易察觉,这正是三丫在盯梢兴隆的证据了。唯一能够宽慰的,是端方的那一头。兴隆再也没有想到端方能这样⼲⼲净净地替他擦完这个庇股,没有留下一点后患,很仗义了。然而,终究欠了端方的一份情。这是一份天大的情。兴隆就想在端方的面前跪下来,了了这份心愿。端方却不露面了。想起来端方还是不愿意看见兴隆,兴隆又何尝想遇见端方呢?往后还难办了,怎么相处?说来说去还是三丫这丫头⿇烦,活着的时候自己不省心,死了还叫别人不省心——你这是⼲什么呢三丫?你怎么就不能让别人活得好一点的呢?兴隆就觉得自己冤。太冤枉了。兴隆坐四仙桌的旁边,兴隆望着天井里的⽗亲,他的背脊油光闪亮。兴隆想,都是这个人,都是这个人搅和的!要不是他,兴隆何以那样糊涂,何以能闹出这样的人命?这个突发 ![]() ![]() “挖!挖!挖!你找魂呢!” 老渔叉躺在泥坑里,四仰八叉,像一个正在翻⾝的老乌⻳。兴隆望着自己的⽗亲,有些后怕,就担心自己的⽗亲从地上跳起来,提着大锹和自己玩命。这一回老渔叉却没有。他一⾝的泥浆,汤汤⽔⽔的,一点反击的意思都没有,相反,畏惧得很。这个发现让兴隆意外,但更多的却是难过。⽗亲老了,一点点的⾎ ![]() “儿,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是在找魂。” 大太 ![]() 老渔叉的确是在找魂,已经找了大半年了。只不过他不说,家里的人不知情罢了。这句话说起来就早了,还是一九七六年舂节的前后,老渔叉做了一个梦,梦见王二虎了。说起来老渔叉倒是经常梦见王二虎的,但每一次都被老渔叉一顿臭骂,王二虎就乖乖地走开了。这一次不一样,在梦里头,王二虎却从老渔叉的背后绕过来了,王二虎对老渔叉说: “老渔叉,龙年到了,整整三十年了。” 老渔叉想起来了,王二虎在土地庙被铡的那一年是猪年,一晃龙年又到了,可不是整整三十年了么?老渔叉说: “滚你妈的蛋!” 王二虎说:“该还我了吧?” 老渔叉说:“滚你妈的蛋!” 王二虎说:“三十年了,该还我了吧。” 老渔叉笑笑,说:“还你什么?” 王二虎说:“房子,还有脑袋。” 老渔叉就醒了。一⾝的汗。 当天的晚上老渔叉出了一件大事了,当然,没有人知道,他撞上鬼了。如果不是老渔叉亲自撞上的,打死他他也不信。这个夜晚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公社的放映队来村子里放电影了,所有的人都聚集到学校的 ![]() ![]() ![]() ![]() ![]() ![]() ![]() ![]() 那个人不说话,也不动。老渔叉的头⽪一下子紧了,又问:“谁?”那个人依旧站着,不动。老渔叉伸出手,想把他搡开。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老渔叉的手却空了。这就是说,他面前的人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老渔叉手里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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