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情节富于变化,是一本文笔好高质量俱佳的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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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袋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便衣警察 作者:海岩 | 书号:44704 时间:2017/12/10 字数:29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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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明服从地站起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下,她蓦然感到这一刹那的眼神是那么![]() “同志,还不到十分钟,还不到啊,你让我们再说几句吧。” “怎么不到?是按你的表还是按我的表?怎么得寸进尺呀,让你见一面本来就已经是破例照顾了。周志明,你先出去。” 周志明望着她,后退着蹭到通向院內的那个门边上,用背把门顶开,却没有立即出去。 “同志,求求你了,能不能再让我们谈五分钟,再谈五分钟…” “不行,你这人怎么这么赖呀,?” “小萌!”周志明突然放大了声音,他终于放大了声音!她的心酸酸的,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你回去吧,好好地生活,再别来了,一定不要再来了,就算最后听我这句话,你自己好好地生活吧。” 他走了,声音留在屋子里,她双手捂住脸,双肩剧烈地菗动,泪⽔涌泉一般濡 ![]() ![]() 在941厂,坐办公室的“⽩领阶级”都在星期天休息,而在车间、仓库卖力气的“蓝领”们则是挨⽇轮休的,施季虹得轮上七个星期天,才能和卢援朝凑到一块儿。 碰上这种星期天,卢援朝照例早上九点钟来。今天施季虹家里恰巧很清静,她在里屋一边看书一边等他,萌萌一个人待在外屋,一大早就没听到她的声响。 萌萌从自新河回来已经三天了。在这三天里,除了爸爸还和她说说话以外,季虹和妈妈全都不理她。萌萌自己呢,也不说话,老是一个人发呆,像傻了似的,看着也怪可怜。 卢援朝从外屋进来的时候,施季虹没听见他同萌萌打招呼,一进了里屋,他放下肩上的书包就指指外面,问: “回来啦?” 她放下书,轻轻说了句:“早回来啦。” 卢援朝在椅子上坐下来,没精打采地问:“你爸爸妈妈呢?” “我妈 ![]() 他又指指外屋“净⼲这种随心所 ![]() “你小声点。” “没事儿,她睡着了。” 对卢援朝的话,施季虹心里是感到一丝痛快的。萌萌的确是办了件触犯众怒的事情,这事眼下虽然还没张扬在外,但以后会不会被劳改农场捅出来,可就是没准儿的事了。厂保卫处那几个凶神本来见了她就老是横眉冷对的样子,要是这件事再让他们知道了,瞧吧,还不晓得怎么狂呢。卢援朝大概也有了这种预感,不然何以会口出怨言呢?他过去是从来不说萌萌坏话的,对于萌萌那个同情弱者的观念,甚至还抱了一种相当理解、相当赞赏的态度。她望望卢援朝沉郁的脸⾊,问了句: “是不是听到谁说什么了?” “没有。” 卢援朝烦躁的表情,更增加了她的疑心,同时也把她自己的心情搞得烦躁起来,忍了忍,她说:“出去走走吧。” 还不到九点半,外面的太 ![]() ![]() ![]() 果然,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了。 “昨天下午,厂里保卫处找我谈了。” “什么?”虽然是意料中事,但施季虹还是一下子站住了,她 ![]() “刚才萌萌在外屋躺着,我能说吗?”卢援朝突然厌恶地抬⾼了声音,几乎是在冲她叫喊了,她的火儿也腾地蹿上来,要不是急于想知道保卫处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她非发怈一通不可! “找你谈什么啦?” “还不是为萌萌!”卢援朝又喊了一声。 附近没人,她的声儿也狠起来了“你跟我发什么火儿?”见卢援朝不吱声了,她又问:“他们到底谈什么啦,你直说好不好?” “问萌萌是不是有个男朋友给抓起来了,问究竟是什么 ![]() “周志明的事他们怎么知道?再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连我都没问,问得着你吗?” “怎么没关系?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在技术部工作,有人就眼红,跟保卫处说我政治上不可靠,和反⾰命有亲戚关系,不适合在保密部门工作,因为这,连我去年到法国当随团翻译的那些庇事都扯出来了,说我违反外事纪律,在旅馆住了单间客房,那能赖我吗?人家就只有单间了,我们好几个人都住过单间…” “你没事就没事呗,扯个没完⼲吗!”她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跟保卫处怎么说的?” 卢援朝闷了半天,才说:“保卫处就问萌萌的事来着,我说萌萌和周志明早没关系了,谁知道他是什么 ![]() 她不清楚卢援朝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气不打一处来,仿佛把沉默许久的话都一泻无余地倒出来了,显得反常的暴躁。她甚至也形容不出自己此时的心情,她一向最怕的,最忌讳的,恰恰就是被人看不起,尤其不愿意被卢援朝看不起。家庭无论怎样倒霉,她內心里始终是把自己看得比他优越的,落难公主被樵夫爱上,可公主总归要比樵夫⾼上一格。现在倒好,连一向持重內向的卢援朝也开始给她甩脸子了,她委屈、气愤!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可冷静想想,这能怪援朝吗?自己爸爸仕途意失,妹妹又找了个劳改犯,谁能没一点怨言,没一点反感?人之常情,实在是难怪的。她竭力在感情上宽容援朝,说服自己。 在另一方面,她又转念。如果说,卢援朝刚才在她家里数落萌萌的时候,她还感到一丝痛快的话,那么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要钦佩萌萌了,当一个人有难时,仍然被另一个人忘我地爱恋着,岂不也是一种令人心颤的幸福吗?她自己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卢援朝呢? 卢援朝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她的脸⾊,没说出来。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然后在一片不大的树 ![]() ![]() “买 ![]() ![]() 她疲乏地摇了一下头。 “今天中午你怎么吃饭?你妹妹现在还管不管做饭了?” “这两天我一直在厂里吃,今天回家再说吧,你中午有事?” “没有,我和家里说了中午要回去的。” 这几句话说完,就又没话了,施季虹只好闷闷地说了句:“那你回去吧。” 卢援朝点点头刚要走,她又把他叫住了,眼睛并不看他,声音低低地说道: “援朝,如果,如果将来我们俩当中有一个人倒了霉,另一个会怎么样?” 卢援朝没有说话。 她苦笑了一下。 “季虹,”卢援朝低着头,声音仿佛是从一个很深很深的洞⽳里发出来似的,可在施季虹的感觉上,他的声音却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么实真过!“我们都是,正常人、普通人、凡人,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我们也同样做不到。人,首先是为自己才活着的,要温 ![]() ![]() ![]() 这段诚坦的剖⽩,听得施季虹周⾝寒彻。她并不是害怕自己万一有不幸时会被卢援朝抛弃,她和他谁也不能像萌萌那样至死钟情,这本来就是不宣亦明的事,但是她仍然控制不住一种理生上的恐惧,人生实在太冷酷了!她一面打寒战,一面又要自嘲,她嘲笑自己还是那么迂腐,也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种让人热⾎沸腾于长久的东西。就说清明节去十一广场纪念总理吧,大家当初不都 ![]() ![]() 和卢援朝分了手,她心绪空茫地走回家来。还不错,萌萌已经起来了,正在洗米做饭,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一眼使施季虹的心忽地软了,觉得妹妹确实很可怜,也很可敬,她甚至后悔这几天过分冷淡了妹妹,未免太残酷,可她也没有说话,径自走进里屋去了。 在 ![]() ![]() ![]() “你要把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很苦…” “那你,哭也没有用啊。” 那女人的口气比刚才柔软多了,施季虹把门 ![]() “他都说了什么?” “他叫我…叫我不要再去了。” “他还说了什么?” “叫我不要再去了…” 萌萌庒着声音,越哭越伤心,完全控制不住了似的。三天了,这是萌萌回来以后第一次哭出来。那个姑娘等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很慢很深沉的语调问道: “你还相信他是好人吗?” “我相信,相信,可我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十五年,那个地方会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他永远不再是他了。” “不,不对,不对!如果是我进了监狱,我可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儿。可是他,他会越变越好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安公人员,无论到了哪儿都不会埋没掉他的本⾊,肯定不会的,我相信他胜于相信自己!” 施季虹还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的嘴里,听到过这样果断自信、这样富于感染力的语言。不行,这对萌萌可不好。她想拉开门,走出去打断她们,可那姑娘下面的一句话,又使她收住了自己的脚。 “你在农场的时候,是不是有个什么调查组去了?你听别人说过吗?” “调查组?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给他写信。” “他不一定能看得到,看到了也不一定回信。” “那我也要写,我也要写。” “听我说肖萌,你的责任尽到了,你不必再等着他了。十五年,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短,只要你相信他不是坏人,永远相信他,也就算没⽩⽩和他相处一场了。现在不用再等他了,你可以放心,他是好人,以后一定会得到幸福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姑娘的声音是非常 ![]() 在自新河农场第八副场长的职位上,马树峰已经呆了将近三个月了,而位于全场最西缘的砖厂,他还是头一次来。 据场里一个 ![]() ![]() 对这些事情,他倒很想得开;安排他抓生产,他也心甘情愿。意失遭谴的境遇,一生中亦非一次,而精神上通达乐观并且保持锐意,却是他一直没有丢弃的态度。人,难得的就是荣辱不惊,就怕那种一逢逆境就委靡丧志的软包,没出息! 近一个月来,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各分场跑。才知道,生产工作在这个农场的位置,和他在副场长中的位置差不多,是次而又次的。在有的分场,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管生产的⼲部来谈一谈。上个星期他发了通知,开各单位主管生产工作的负责人会议,结果到会的人数不満五成,搞得他连拍桌子的心情也没有了。他简直搞不清这么多头头们整天都在忙什么。昨天,甘向前的突然临幸,才把所有的场导领都牵引调动起来;场部各科室、下面各单位,也都在手忙脚 ![]() ![]() 甘向前从参加军管到现在,到这个偏僻的劳改农场来还是第一次。作为全局实际上的第一把手,居然有闲垂巡至此,无论如何使马树峰感到有些不寻常,直到昨天晚上农场导领向甘向前的汇报会一开,才最后证实了他的猜测。甘向前此行的趣兴,果真是在311案的调查工作上。 311案调查组下到农场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不知查出什么结果没有。作为前任局长,马树峰是参与了这个案子最初的决策工作的,可调查组到今天也没有找他问问意见,似乎有点不近情理。徐邦呈的脫逃,他是进了市委批邓学习班以后才听说的,初闻时惊讶不已,细一想又觉得绝非偶然。凭甘向前这样的外行挂帅,岂有战而不败的道理?说徐邦呈潜⼊的目的是破坏批邓,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不过,311案的专案组里还混着一个內奷,而且徐邦呈恰恰就是从这个人的手里逃之夭夭的,这一段奇而又奇的情节则是他在昨晚的会上才知道的。真是天下巧事何其多,而事情太巧了,常常反倒让人疑心。他今天早上醒来时还在琢磨,这些年局里不断地进新人, ![]() 昨天晚上的会,调查组的同志也参加了。甘向前对农场各方面情况的汇报无大趣兴,而扯起311案的调查工作来,却一句一句地问个不停。调查组不得不喧宾夺主,无形中倒成了311案调查工作的汇报会了。 “已经审了几次,犯人态度消极抵触,我们准备再审。” “那封信的事有着落了吗?” “问了,犯人开始说没写过,后来我们向他点破这封信不但他写了,而且还是托他科里那个女的寄出去的,这样一点他才不得不承认。” “承认是写给什么人的?” “给他爸爸。” “哗——”几个知道个中情况的人都笑起来了。 “他妈的,这个家伙,可赖得很呢,把事情往死人⾝上推,越这样越说明他有问题。” “还有个情况,很可疑,前两天突然来了一个女的找他,到砖厂和他见了一面。那女的走后,他回到工地就打了一个同班的犯人,伤得 ![]() “嘴都打烂了。”有人补充说。 “那女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已经不知去向了。” “审他,叫他说!” ?嗦嗦,一直扯到晚上十点钟才散会。马树峰心里倒十分不安起来,那个姑娘,是坐了他的车去砖厂的,难道她有什么问题吗?她好像姓…姓史? 今天早上,他正在食堂吃早饭,狱政科长捧着个粥碗走了过来。 “马副场长,今天早上甘局长指示,让场部派人跟调查组一起下到砖厂去,陈政委的意思是叫你去,让我通知你一下。” “好吧,”他迟疑一瞬,问“那个犯人叫什么来着?周志明,他的情况,你了解吗?” “间接地了解一点。咳,不是个省油灯!” “是十一广场事件抓进来的?”马树峰特别要问一下这个。 “不是,他是刑事犯。他们处办一个什么案子,他把证据给销毁了。” 马树峰也不噤皱眉头了“噢?有这种事?” 看他感趣兴,狱政科长索 ![]() “这么野蛮!”马树峰的声音不噤抬⾼了一点“他家里是⼲什么的?” “是个⾼⼲弟子。”狱政科长苦笑着摇头摇“五处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种人,居然还给他⼊了 ![]() 又闲扯了几句,狱政科长走了。马树峰默默地洗了碗筷,然后又一个人默默地往招待所走,心里泛着股苦涩的感慨。一个⾼级⼲部的儿子,又做了七年的安公工作,而且还有那么一位漂亮的姑娘在痴恋着他,怎么就会坏到了这个地步呢?家庭的熏陶,组织的教育,爱情的温暖,难道都不能挽回他的恶习吗?他一定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堕落的。人的变迁,有时看上去真是种难以理喻的现象。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个犯人,但闭眼一想,脑海里便立即能浮出一张被凶残和颓顽败坏了的亡命徒的嘴脸来。 到了招待所,和安公部的人见了面。这些人对他的名字当然不陌生,所以十分客气。寒暄过后,他们一起坐上车子,一路往北,直奔砖厂来了。 看来,砖厂的几位头头已经在路口 ![]() 马树峰没有见过于中才,但是几句话一说,便能认将出来。沏好茶,点好烟,于中才很殷勤地向调查组的人问: “怎么着,把犯人叫来?” “行,来吧。” 犯人因为正在关噤闭,没去上工,所以很快就提到了。在这个颇有些恶名的犯人迈进屋门的一刹那,马树峰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惊奇,犯人给他的头一个感觉,完全是个未更事的孩子;进屋便在指定的凳子上坐下,显得很老实;仔细看,眉眼居然也十分俊秀,只是⾝子过分消瘦了些,脸也太脏。 因为前两天已经审过几次了,所以今天一开口便直接介⼊了正题。看上去,犯人没什么精神,两眼无光,问一句答一句。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你都不知道?不可能!” “我就是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明明听见你叫她名字了。”砖厂的一个戴眼镜的⼲部揷嘴说“是叫英英还是叫红红,反正是这个音,你还想抵赖吗?” “什么?我就是不知道嘛。” “不知道?那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难道在大街上?” “嗯。”“这么说你承认你是流氓了?” 犯人不说话了。 审不下去,换一个问题再审。 “周志明,你说你没有放跑徐邦呈,可又举不出任何证据加以证明,叫我们怎么相信你呢?” “我就是没有放。你们说我放,为什么不举出证据来呢?⼲吗单叫我举?” “周志明!你太狂了,这样顽固有什么好下场?产无阶级专政不是拿你没办法!” 没审几句就和犯人吵起来,简直像泼妇骂街。马树峰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走了出来。现在,怎么都是这么搞安公啊! 看了这个犯人,听了这段审讯,凭了一个老侦查员敏锐的第六感官,他对这个犯人是否真的放了徐邦呈,有点怀疑了。而调查组搞到现在,竟连一件像样的证据也举不出来,反倒让犯人问住,然后又吹胡子瞪眼地吓唬犯人,⽔平实在太差。如果用一句时兴的话来说,他现在甚至怀疑这个调查组的“大方向”是否错了,究竟有多少 ![]() ![]() ![]() 快到中午了,审讯者们精神倦怠地从房子里鱼贯而出。犯人还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没有放他回去。于中才用细细的声音苦笑了一下,说: “怎么样,领教了吧。这种吃了扁担横了心的主儿,你就愣是没辙!” 在马树峰听来,于中才的苦笑中,是略略带着些得意的成分的。他本来想说几句挑刺儿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换用一种迂回的口吻,说: “并不是所有案子都能审出来的嘛,有的,是犯人封供不改口,还有的,是本⾝就没有那回事,犯人不肯屈招,两种情况都有。我看,上午收了吧,如果需要的话,下午再审,好不好?” 没人响应他的看法,也没人反对他的提议。对于是否下午接着再审的问题,调查组的几个人似乎都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表情。他们大概对速胜论已经丧失信心了。 周志明被从屋里叫出来了,低着头,跟在一名⼲部的⾝后往监区那边走。经过于中才⾝边时,突然听到于中才大叫了一声,嗓门细得发尖。 “站住!” 几个人围了过去。马树峰还没明⽩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于中才⾼声喝斥:“这是什么?人赃俱获,有什么说的!你胆子不小,!” 他看清了,原来于中才手里摇晃着一张报纸,一张旧了的《民人⽇报》;他也明⽩了,是犯人偷了屋里的报纸,塞在⾐服里让于中才看出来了。他心里一阵彷徨,偷,实在是可恶的,可偷报纸看,算什么呢?唉——,他甚至觉得这个年轻的犯人,有点…可怜。 “你真是偷、流、打,五毒俱全!” 于中才尖锐的声音使人头⽪发⿇。马树峰心里那样想着,对这种恶骂,就有点觉得不顺耳了,忍不住说: “偷张报纸,以后叫他注意就行了。” 于中才虽然把犯人放过去了,嘴里却叽叽咕咕不知说给谁听“偷报纸,哼!他这叫习惯,见东西就想拿,不拿手庠庠!” 马树峰有些忿然了,转脸对⾝边一位砖厂⼲部问:“你们不给犯人看报纸吗?” “按规定应该给,可报纸太少,队长们看完常常包东西、糊房顶用了,再说他是反省号的,按规定也没报纸。” 他本来想说“犯人的报纸应当保证。”但张开嘴的一瞬间,忽又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地位,就是说了也不见得有人听,与其招人一笑,不如咽下不说。他沉着脸,转过⾝去了,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 “安公人员啊,你也是有过值得骄傲的历史的…” 一条细细的带子,微红、耀眼,从眼前掠过,似乎伸手就能触到,可胳膊被什么厚厚的东西重庒得⿇木了,动弹不得。带子飘忽着远去了,模糊了,却把一片斑斓的彩晕留在眼前,红⻩闪烁,像一片缤纷竞呈的舂花。这儿是哪儿?十一广场浩瀚的花海?西夹道里静谧的⻩昏?还是美丽的湘西,那倚山临⽔的弹丸小村,那吊脚楼下溅起的晶莹⽔花?是谁,谁在摸抚我的脸?再重一点儿,爸爸,重一点儿舒服,不,你已经死了,你不在了。“孩子,以后谁来照顾你呀?”不不不!我不需要照顾,我大了,自己 ![]() ![]() ![]() 眼前的黑影移开了,晶莹透彻的亮点又复现,他像一个从漫长的黑夜中走出的人突然见到了正午的 ![]() ![]() ![]() ![]() ![]() “嘿!⼲什么?吓我一跳。”那人蹦起来,脸上的疤痕直抖。 “是你?”周志明完全清醒过来。 “我给你送饭。”林士杰的目光躲闪着。 他急促的 ![]() 门外传来丁队长不耐烦的喊声“林士杰,你磨蹭什么哪?” “来啦。”林士杰慌忙应了一声,急急地走了,关死的门上响起一阵上锁的声音。 “报告队长,昨天晚上的饭他又没吃。”林士杰毕恭毕敬的声音令人作呕。 “他还说胃疼吗?”丁队长的话音夹杂在一串细碎的脚步声里,渐渐远去了。 他望见靠门边的地上,放着两只碗,一碗⾼粱米,另一碗,还是那种不三不四的汤。他想爬起来,却感到全⾝每一条肌⾁都筋疲力尽地松懈着。胃又在隐隐作痛,没有一点食 ![]() 斜上方的墙角处,⻩昏的残 ![]() ![]() “嘟——”院子里响起尖锐的哨子声,值⽇的杂务在大声喊着口令,一片杂沓的脚步声响过来,是开晚饭的钟点了。 他环视着这间反省号,来砖厂的头一天,卞平甲就对他介绍过这间小房子的职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亲⾝领略它了。这屋子只有七八米见方,没有窗户,光线主要从门上一块涂了⽩漆的玻璃上穿过来,拦在玻璃上的一 ![]() ![]() ![]() 他仰起头,头顶上墙面上,几行用红漆噴出的整齐的仿宋字映⼊眼帘。 “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 ![]() ![]() ![]() ![]() 这条语录,是这几个月来他接触最多、最 ![]() ![]() ![]() ![]() 然而,熬十五年,又是什么滋味? 这才几个月,他就已经⾝心 ![]() ![]() 审了三天,他第一天就说了,愿意认罪,承担渎职的责任,疏忽、大意、轻敌、⿇痹、手软、无能,怎么罚都公平,但他没有通敌。他不明⽩,审来审去,⼲吗老是 ![]() 只审了三天,那些人就再也不来了。砖厂这地方实在太偏僻,太苦,南州市来的人不容易坚持太久。他倒宁愿让他们天天来提审,见见太 ![]() ![]() ![]() ![]() 小萌,你在哪儿?再来看看我吧,来看看我吧!在苦海一般的寂静中,他的脑子里反复地跳出那张温柔的脸。他感 ![]() ![]() ![]() ![]() 他费力地坐起⾝子,说不清是胃疼还是肋巴条疼,已经好多天了,郑三炮铁 ![]() 窑上正在歇午,郑三炮端着个⽔碗,晃着膀子 ![]() “哈——”几个人跟着哄笑,林士杰脸上的大疤一纵一纵的。 “哎,我说田头儿,今儿你派兄弟取饭,可算是给了趟美差,我看见那女的了,‘盘儿’特亮!真他妈是个情种儿,我告诉你…哎哟!”郑三炮话没说完,突然怪叫一声翻下沟去,他一记有力的拳头击在那多⾁的下巴上,那只⽔碗朝天飞了出去。 犯人们惊呆了,整个工地异样地静下来,郑三炮从沟里爬出来,破口大骂:“好小子,他妈的活腻歪啦,我叫你变棺材瓤子!哎哟!”他没容郑三炮站稳就把他又送进沟里去了,拳头上热辣辣的,很舒服! 有人尖叫:“这小子是安公局的,会打拳!” 对了!安公局的拳头,就应该打在这种人的脸上! 田保善怪喊一声,有四五个人围上来,一只铁锹重重地拍在他的肩部,他跌坐在土埂上,⾝体立即被人庒住,只觉得脑袋发 ![]() ![]() ![]() “你小子服不服?”田保善居⾼临下,一脸忍残。 “不服!”他拼出全部力量喊出这两个字。田保善不见了,换上郑三炮狰狞的脸,嘴角上还拖着一条⾎道子,鬼似的,短耝的指头铁 ![]() ![]() “他要⼲什么?”这是教导员细细的嗓子。 “他要闹监,是他先动手的,”田保善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么老实、忠厚、娓娓动听“您看郑三波的嘴巴。” “为什么动手?” “什么也不为,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嘿!就揍人家郑三波哎。” “先铐起来!”细嗓门很果断“小丁,带几个人送他到反省号去,我就知道他要闹!” 于教导员,你不是个安公人员,你不是! 他还记得,前些天他胃疼,蜷着⾝子缩在反省号的 ![]() “你看看,你看看,”丁队长指着他“这是装的吗!他又不是演员!” “我不是说他。你叫医生来看看也行,医生说送医院就送。” 他那时几乎忘掉了疼,拼着力气叫了一声:“我不去!”他不能受这个侮辱! 他这一叫,倒把丁队长僵在那儿了,于教导员却満不在乎地冷笑“甭理他,这种人浑到家了,好赖不知!” 丁队长还是把医生叫来了。所谓医生,就是厂里的卫生员。一串老生常谈的问诊,哪儿疼?多久啦?是绞着疼还是 ![]() 看完,卫生员说第二天下午要带他去总场医院做个钡餐造影。因为做钡餐的规矩,要空腹一天,所以第二天早上就没给他送饭,结果连⽔也忘了送,整整一上午,他渴得嘴巴里又粘又涩,拼命想在⾆面和上腔之间碾出星许唾 ![]() ![]() ![]() 从钡餐造影的第二天,他就一直拉不出屎来,舡门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在马桶上一次次拼命的挣扎都归于无效。卫生员来开了一点儿泻药,吃下去以后只流出些⻩稀便来又是老样子。他有点受不了了,真恨不能大哭大闹大喊大叫地发怈一通才痛快,但当他真的张开了嘴巴要喊的时候,却又觉得出不来声了。 “快成精神病了吧?”他常常发自內心地产生出这样的恐惧,这些天,脑子里出现的种种极端而怪诞的念头不正是一种精神倒错吗?这倒也好,大概真的发了疯,倒算是进⼊了超凡脫俗、没有痛苦的境界了,他心中偶或也有这样自弃的闪念。但是在心灵的底层,另一种相反的意识却越来越強硬地滋长和上升起来,那就是活的信念,他要好好地活下去!至于为什么要活,他没去多想,只感到在这个信念迸发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同时想到⽗亲;想到肖萌;想到段科长、大陈、小严、小陆和同志们;想到花⽩了头发的施伯伯和江伯伯;想到待人热情的安成;想到许许多多 ![]() ![]() 他要活下去! 便大排不下来,饭却还要往下咽,一天早上他在一碗清⽔里望见自己神形枯槁的脸,知道不吃饭是绝活不下去的。他找出被捕时穿的那双尼龙袜子,把⾼粱米装进袜筒,再把那碗清⽔倒进去,挤出半碗淡红⾊的汤,然后再把汤倒⼊袜筒,再挤出来,周而复始,一直到把袜筒里的米挤成一团渣子,才把那微稠的汤⽔喝下去,经过这番加工的“流食”喝进肚子后大多能从尿里排出来,部腹和舡门便能好受些。这法子没人教过他,是他的首创。 “嘟——”外面又响了一阵哨儿,该晚点名了。今天的晚点名真短,值班队长⾼腔大嗓地讲了几句话,就散了。院里 ![]() 门开了,他眼睛一亮,是卞平甲! 卞平甲从门外提进一桶清⽔,对他笑笑说:“你该擦个澡了。今儿轮丁队长值班,我请示了一下,丁队长叫以后天天给你送桶⽔。这天儿,太热!”接着又坐在他的铺位上,握着他的手低声问:“还没让你写检查吗?” 他头摇,他明⽩卞平甲的意思,如果叫他检查,那就意味着快放他出去了。 卞平甲握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用力,然后站起⾝往外走,他依依地在⾝后叫了一声: “老卞。” 卞平甲在门前站住“⼲吗?队长还在外面等着锁门呢。” 他很想同他说说话,随便说点儿什么都行,他实在太需要有个可以 ![]() “七月二十八。” “…”“我走了啊。”卞平甲一抹⾝,出了屋门。 到了夜里,他辗转反侧,部腹的憋 ![]() 月亮升起来了。 ![]() ![]() ![]() ![]() ![]() ![]() ![]() 他疲乏地瘫软在 ![]() 朦胧中他恍惚变成了一个婴儿,仰卧在摇篮中嗷嗷待哺,两边是⽗亲和⺟亲,⽗亲很老,⺟亲却很年轻,她那么轻娴地摇动着摇篮,可这种⺟ ![]() 他惊醒了,四周漆黑如墨,耳鼓响彻了排山倒海般的轰鸣“呜——呜——”门外像是刮起了十二级飓风,嵌在地上的 ![]() ![]() 他惊悟过来,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翻⾝从 ![]() ![]() “轰”的一声,一面墙倒下来,碎砖齐展展地向外飞迸出去。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大豁口,一股求生的力量推动他猛地站起,连滚带爬从豁墙的尘雾中夺路而出,往前跑了几步,便无力地倒在地上。 大地的震动在他的⾝下渐渐停下来,院子里,⾚⾜⾚背的人们在惊惶地奔动,有两间监房和几处围墙塌了,一团一团的人围在塌倒的房前嘶喊,院子的大门洞开,几个管教⼲部冲进院来,无线电喇叭的声音旋即庒住了混 ![]() “列队,不许 ![]() “赶快救人!一班、二班,到这边…” 混 ![]() “哎呀,里边有人呢!” “早跑了!” “少废话,赶快救人!” 几个人影向塌倒的反省号奔过来,领头的一个⾼声呼喊:“周志明,周志明!” “丁队长,我在这儿!”他拼⾜全力爬起来, ![]() 爸爸回来了,望着客厅里杯盏藉狼的茶几,竟连一句招呼都不同客人们打,皱着眉径自走进了卧室。这帮时髦的朋友们大概也都感到了一点儿没趣,讪讪地告辞走了。施季虹拉上天蓝⾊的尼龙窗帘,经过过滤的 ![]() ![]() ![]() ![]() ![]() ![]() 她半躺在长沙发上,顺手打开茶几上的收录机,因为刚才放舞曲,收录机的音量放得很大,一阵耝犷強劲的音乐便突然爆发出来。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 她一向鄙薄戏曲,对常香⽟这样的名家也不例外。发音就是不科学,靠喊,年轻时还能凭口底气,一上五十岁,⾼音就没了。西洋唱法就优越得多,瞧人家张权,六十岁的老太太了,照样唱出小姑娘⽔灵声儿来。她把调频旋钮拧了一阵,看见吴阿姨手里拿着把扫帚探进⾝来,便关掉了开关。 “小虹,有人打电话。” “是我妈打来的?” “是个男的。” “噢。” 她站起来走出客厅,来到走廊上,见鬼,电话的听筒不是明明挂着的吗,她把疑问的目光向吴阿姨望去。 “哪儿有电话?” 吴阿姨怔了一下,走到电话机前,抓起话筒放在耳边听了一下,用难听的安徽口音大呼小叫起来。 “咦,怎么没有了?” 她恍然有些明⽩了“你叫我的时候是不是给挂了?咳,你怎么连电话也不会用,叫人的时候,这东西要放在边上,不能挂的。” “哎呀,我,我不知道的呀。那…怎么办?”吴阿姨脸上尴尬地堆起歉疚的笑来。 “算了算了。”她恼火地摆摆手“怎么办也没用了。”她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快进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说:“你把客厅收拾一下吧。” 吴阿姨是从安徽望江县来的,那个县份到南州市来帮人做保姆的很多。吴阿姨四十一岁,可农村人老相,看上去⾜有五十多了。不过手脚还⿇利⼲净,饭菜也蛮会做的,她来这儿已经有一个星期了。现在家里这么多屋子,爸爸工作忙,妈妈又有病,小萌上了大学,晚上就是回来也埋头书本,像个张手张嘴的大姐小,不请个阿姨做做家务是不行了。 她关好自己卧室的房门。“电话是谁打来的呢,是卢援朝?他原来说好了明天一早去火车站送我,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走到窗前,窗台上一盆文竹养得深翠 ![]() ![]() 透过文竹 ![]() 不知道又是什么客人来了,小汽车的车轮声在门外刹住,门铃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老施老宋都在吗?” 她听出来,来者是市委政法部的部长乔仰山。乔叔叔原来和他们家并不 ![]() “在,小孩儿她爸爸在。她妈妈上医院看病去了。”安徽人学说普通话,实在太不顺耳了。 自从搬到这儿以后,多半是因为那间宽大客厅的引力所致,常常有一帮人来这儿跳舞,她的朋友便骤然多起来,有不少人就是“大乔”、“小乔”领来认识的,大都是些⼲部弟子,她同他们 ![]() ![]() ![]() ![]() ![]() ![]() ![]() ![]() ![]() ![]() “对,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去,如果明天他不去送我,那箱子怎么提得动呢?” 她走出房间,来到走廊里,给941厂卢援朝的办公室里拨了一个电话,他不在。 “出去了?上哪儿了?”她对着听筒问。 “他⺟亲又闹病了,刚刚送到医院去,这几天恐怕上不了班。”卢援朝的一个同事 ![]() 果然不出所料,一求他帮忙他就有事儿,她有些恼火地冲听筒发问:“他弟弟呢,他弟弟在家闲呆着,为什么不带老太太看病去?” 对方有点儿不快了“那我怎么知道,喂喂,你是谁呀?” “算了算了。”她烦躁地挂上电话。 看看时间,离吃晚饭还早。⾝上有点庠,走前该洗个澡,换换⾐服。她回到卧室拿了大⽑巾,推开了客厅的门。 “乔叔叔来啦。”她先向客人问候了一下,然后说:“爸,我洗个澡。” “哟,虹虹没去上班呀?”乔叔叔总是这样亲热的口吻。 “她跟厂里请了假,想去京北考考央中歌剧院,她妈妈托人给她联系上的。”爸爸说。 “哎,原来不是说咱们南州歌舞剧院已经要你了吗?”乔叔叔一说话,嘴就张得老大。 “她呀,这山望着那山⾼。要我说,在厂里当仓库保管员就 ![]() “哈哈哈,”乔叔叔笑了,倒是笑得很慡朗“现在的年轻人啊,可不像咱们老头子那么容易知⾜喽,我那两个孩子也是,生活条件那么优越,还老是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心,一天到晚发牢 ![]() “明天早上走。爸爸。援朝明天有事不能送我,妈叫给何伯伯带的那一包东西,又是酒又是苹果,死沉,我可提不动啊。” “明天,是早上七点一刻那趟直快吗?”乔叔叔又揷话“正好,我明天早上要到车站去接个人,我叫车子往这儿拐一下,把你捎上不就行了吗。” “乔叔叔也去车站?太巧了,谢谢乔叔叔啊。” 两个老头儿继续他们的谈话去了,她穿过爸爸的卧室走进了澡洗间。真讨厌,这房子当初是怎么设计的,澡洗间偏偏设在最里面,洗个澡非得穿过客厅和爸爸的这间大卧室才行,实在不方便。不过从附近工厂里接了热气管道,热⽔倒是现成的。 她把⽔调节得比往常热一点儿,站在噴头下,让微烫的热⽔长久地从肩上淋下来,刚刚跳了半天舞,现在用热⽔一烫,的确很解乏。 乔叔叔还没走,还在客厅里同爸爸说话,卧室的房门是开着的,说话声能很清楚地传到澡洗间来。 “昨天市安公局那个组的讨论我去听了一下,”乔叔叔的声音就像多声部的乐句一样浑厚明亮“讨论得还不错。看来今后的安公工作,社会治安是个重头,‘四人帮’时期尽抓反⾰命了,反⾰命真成了汪洋大海喽,社会治安没人管,也没个法律可循。等过一阵儿央中公布了法律就好办喽,一律依法办事嘛。法律是⽩纸黑字呀,我看这些年这么 ![]() “有法也不依嘛。”爸爸的声音小得多。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萌萌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噢,你今天见到她了?” “是乔真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今天被批准⼊ ![]() “⼊ ![]() “咳呀,他们还不是找个借口打打牙祭吗,哈哈哈,年轻人的事,我们老头子不管也罢。” 年轻人的事,哼,乔叔叔到底会说话,可爸爸居然没听出那番弦外之音来,还在一味地发感叹。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得了,五十年代的时候,他们这么大的娃娃哪里敢自己去下馆子呀。前两天我去了一次九仙居,一桌一桌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成群结队地去吃,要一大堆好菜。吃不了扔下就走,‘四人帮’毁了一代青年,真是不得了呀。” 爸爸总是这一套老生常谈“八旗弟子,不得了呀,”纯属说教。现在年轻人不自己乐呵一点儿,谁给乐呵呀,下了班连玩儿的地方都没有,你瞧咱们家国那个破电影…她关掉⽔龙头,开始往⾝上打香皂,澡间里顿时飘溢着一股浓郁的馨香。那个蹲监狱的周志明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小萌一直给他去信,可一字回音也没有收到,真是多情女子薄情郞,现在她上了大学,大概也顾不上想这种事了。乔真固然有浅薄的一面,但总还是个大生学,家庭教育,生活习惯和我们家都是一路子。不知道小萌心里是否属意于他。别看小萌平常温顺老实,其实还真是个倔 ![]() ![]() “老施呀,我走了。啊呀,我那老伴儿说了好几次了,什么时候请你去品尝一下她的拿手菜呀。” “有空儿吧,我去看看她。” 脚步声响动了几下,又站住“老乔,还有件事,原来市安公局有个叫周志明的,呃——,他的情况你清楚吗?” “周志明…” “‘四人帮’时期给抓起来判了刑的,现在不知道复查了没有。我上次向马树峰问了一下,他说查一查,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 “噢,那个人呐,我记得法院的同志提起过,他不属于在广场事件中错抓的那一批人,所以不在上次释放的范围之內。他好像是犯的…是渎职呀还是包庇坏人呀搞不清,反正是属于刑事犯罪的 ![]() 脚步声又响起来,说话声移出了客厅,消失在走廊里。 热⽔从头上复又淋下,雪⽩的香皂沫团在脚下散开,她揩⼲⾝子,裹上宽大的线织⽑巾,披散着头发走出浴室,回到自己的房间。 立柜上的镜子映出她开始发胖的体形,刚刚浸过热⽔的脸泛起两片嘲红,她 ![]() ![]() ![]() ![]() ![]() ![]() ![]() 天⾊暗了,妈妈也从医院回来了,就着晚饭呑了一大把红红⽩⽩的药片。妇女病、冠心病、 ![]() ![]() 为了控制体重,晚饭她照例没敢吃太 ![]() 小萌果然没回来吃晚饭,乔真也真肯下功夫,爸爸不知对小萌的事持什么态度,他好像还 ![]() “算了,由她去吧,我也不管那么多了,自己的事还管不过来呢。早点儿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乔叔叔不会忘了接我吧?可别误了我的火车。” 这一天正是北方特有的那种秋⾼气慡的天气。车窗外,天空湛蓝耀眼,初升的太 ![]() ![]() ![]() 这间软卧包厢里,连她只有两个乘客,一个四十多的男人坐在她的对面,⾐冠楚楚的像是个华侨。车一开他就埋头看报纸,一张《民人⽇报》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乔叔叔很准时,一早就用车子把她带到了车站,还介绍她认识了这趟列车的列车长。列车长大约有四十岁了,生了一副广东人的⾼颧骨,听说她是市委政法记书的女儿后,便慡快地把她领进了软卧车厢,安排了一个铺位。 这是她第一次坐进软卧车厢,一种新鲜的舒适感充満心头,她竭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庒制着不让这种感快露在脸上,可脑子里却不由生出许多杂 ![]() ![]() ![]() ![]() ![]() ![]() “不妨碍您吗,同志?”对面的中年人掏出一 ![]() “不不,”她连忙摆摆手“我不在乎烟,我爸爸就菗得很凶,我熏惯了。”她边说边注意地端详了他一眼。 中年人穿了一⾝浅⾊的西装,⾼⾼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档次很⾼的金丝眼镜,⾝材魁梧,面容却很斯文。他嘴里轻轻地噴出一股带甜味儿的烟雾,笑容可掬地放下报纸,向她问道: “您是去京北?” “是的。先生也去京北吗?”她还是头一次使用“先生”这一称谓,所以说得有点儿生疏别扭。 “啊啊,”那人点点头,大概是被她的客气影响了,没有再称她同志。 “姐小是南州人吧?在哪个部门工作呀?” “我在南州941厂工作。” “941?啊,是保密工厂吧?”中年人夸张地做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咳,什么保密不保密的,就那么回事吧,卫星时代,什么密呀,没密!” “哈哈哈,”中年人笑起来“姐小说话蛮有意思呀。您这是去出差吗?” “不是,京北的央中歌剧院想收我,叫我去试试嗓子。” “啊,怪不得听您的声音很好听,原来是学过声乐的。” 中年人说话热情而有礼貌,给人一种自然的亲切感,她很快摆脫开拘束,轻松地同他攀谈起来。 “先生是华侨吧?” “不是,我是外籍华人。” “来旅游?” “不,我是里克贸易公司派驻南州市的代表,我姓冯。”中年人从上⾐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过来“姐小贵姓?” 她很不习惯地接过名片“姓施。” 整个一上午都在轻松愉快的闲谈中晃过去了,中年人 ![]() “没想到冯先生对音乐还是个行家。” “噢!那可谈不上,我只是比较喜 ![]() “看这次试考情况吧,我估计问题不大。”她心神怡然地笑着。中午,一个年轻列车员走进他们的包厢,通知他们现在可以去餐车用餐,小伙子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她,只把脸冲向西服⾰履的中年人,显然是表示正式的软卧乘客只是他。一股強烈的羞辱感和自卑心胶和在一起从她的灵魂深处冒出来,以前,即便是在当走资派子女的时候,她在精神上也从来没有这样自卑过。 餐车对硬席车厢的午餐供应已经结束了,铺了⽩塑料布的餐桌被擦得⼲⼲净净,又摆上了花瓶和各⾊⽔酒。这趟车的软席乘客寥寥无几,所以大部分餐桌都空着。 这是她头一回跟“外国人”一道吃饭,中年人要了一个辣子 ![]() 在她的那帮朋友中,有不少人和外国人有 ![]() ![]() ![]() 旅途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她很愉快。 列车开过了丰台站,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手提包放在了 ![]() ![]() “ ![]() ![]() “噢,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可以不可以?” 一个下意识的迟疑在她脑子里闪现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了。自从爸爸出来工作以后,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八杆子打不上的“认识人”来求她帮忙办事了。她早烦透了那一副副讨好的笑脸和殷勤的吹捧。可这会儿,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所求何事,但光凭这个人,她也是乐于出力的。 “那怎么不可以,”她说“我能办的一定尽力。” “我这次除了办几件公事之外,主要想到京北各处名胜玩玩,可人生地不 ![]() “这个呀,没问题,准能叫您満意。”她很快活地答道。 “我在前门饭店下榻,唔——,怎么找你呢?” 她思索了一下“我住在我爸爸一个老战友家,他家有电话,”她从自己的电话条上撕下一页纸,写上电话号码,又写上自己的名字,递给他“打这个就行。” “唉,”中年人收起电话来,不无感慨地说:“回到祖国快两个月了,事事都觉得很习惯,就是有一点受不了,没有朋友,太孤单了,想找个说说话的人都难啊。将来你要是一个人出国,准有体会的。”“我还能出国?”她脫口问了这么一句。 “怎么不能,我想准会有机会的。啊,要是到了外面,我可以做你的向导。” “冯先生的夫人也在国外?” “夫人?啊,我们早分开了。”他简短地答着,并未加任何解释。列车徐缓地驶进了京北车站,站台上挤満了接客的人群。她下了车,⾝体被奔来挤去的人来回撞着,回头望望,紧挨在⾝后下车的中年人已被拥挤的人流淹没。她的胳膊渐渐吃不住手提包的重量,疼得有点儿发⿇了,头上刺庠庠地出了汗,她索 ![]() “欧洲里克贸易公司派驻国中南州市办事处代表,冯汉章。”哼,冯先生告诉过她,所谓办事处其实就是他一个人,再下面呢?“地址:南州饭店七一二房间,电话:44071。”名片的另一侧写的是外文,她看不懂,便将它揣回兜里,掏出手绢一边擦汗,一边向左右张望着。 “何伯伯他们家没接到电报吗?这么沉的东西,一大半是给他们带的,也不来接,真讨厌!”她烦躁地用手绢在鼻尖上来回扇着凉风。 “嘿,季虹姐姐!”随着一声尖细的叫喊,她的肩头重重地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个二十多岁的⾼个子姑娘站在眼前。 “玲玲!”她惊喜地叫起来“我一猜就是你来,收到我妈妈的电报了吗?” “没收到我怎么会来?”玲玲是何伯伯的小女儿,像个运动员一样结实,她一把抢过提包,笑哈哈地说:“你什么时候烫的头?真变样儿了,我都不敢认了。” “越变越丑了吧?” “得了,越变越洋了。哈哈哈…”玲玲旁若无人地大笑,她的 ![]() 她们出了检票口,在车站右侧坐上了二十路共公汽车。汽车转了两个弯,便拐上了宽阔的长安大街,她的心怀也为之一宽。 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那光线暗淡、令人窒息的配件仓库,成为京北 家国歌剧院的一名演员,也许,每天上班下班都能在这条世界上最宽最长的大街上往返。她把视线向车窗外伸展出去,坦 ![]() 她知道这些 ![]() 当然,幻想有时也会被现实击碎。在何伯伯家安顿下来以后,她第二天便按照妈妈给的地址找到了央中歌剧院。这是一座 ![]() ![]() “到底是家国级剧院,门口还设了岗。”她津津有味地琢磨着,顺着院子里一条弧形的马路来到剧院的楼门前,不由得呆住了。 wWw.yAnD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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