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情节富于变化,是一本文笔好高质量俱佳的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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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平原 作者:毕飞宇 | 书号:44252 时间:2017/11/23 字数:127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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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了,大地再也不像大地了,它得到了鼓舞,精气神一下子提升上来了。在田垄与田垄之间,在村落与村落之间,在风车与风车、槐树与槐树之间,绵延不断的麦田与六月的![]() ![]() ![]() ![]() ![]() ![]() 庄稼人望着金⾊的大地,张开嘴,眯起眼睛,喜在心头。再怎么说,麦子⻩了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场景。经过漫长的、同时又是青⻩不接的守候之后,庄稼人闻到了新麦的香味,心里头自然会长出麦芒来。别看麦子们长在地里,它们终究要变成苋子、馒头、疙瘩或面条,放在家家户户的饭桌上,变成庄稼人的一⽇三餐,变成庄稼人的婚丧嫁娶,一句话,变成庄稼人的⽇子。是⽇子就不光是喜上心头,还一定有与之相匹配的苦头。说起苦,人们时常会想起一句老话:人生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腐。其实这句话不是庄稼人说的,想一想就不像。说这句话的一定是城里人,少说也是镇子里的人。他们吃 ![]() ![]() ![]() ![]() ![]() ![]() ![]() ![]() ![]() ![]() ![]() ![]() ![]() ![]() ![]() ![]() ![]() 不怕的人有没有?有。那就是一些后生。所谓愣头青,所谓初生的牛犊。端方就是其中的一个。端方是利用忙假的假期回到王家庄的,其实还是一个⾼中生,眼见得就要毕业了。端方在中堡镇念了两年的⾼中,并没有在书本上花太多的力气,而是把更多的时光耗在了石锁和石担子上。端方话不多,看上去不太活络,却在中堡镇结 ![]() ![]() ![]() 端方在镇子上拼了命地练⾝体有端方的理由。端方和⽗亲的关系一直不对,有时候还动到手脚。端方得把力气和体格先预备着,说不定哪一天就用得上。端方的⽗亲不是亲的,是他的继⽗。端方是作为“油瓶”随他的⺟亲“拖”到王家庄的。那一年他刚刚十四岁。由于发育得晚,端方又瘦又蔫,基本上还是个秧子。在此之前他不仅不是王家庄的人,甚至都不是兴化县的人。他被他的⺟亲寄养在大丰县,⽩驹镇,东潭村,他外婆的家里。那其实也不是端方的家。他的家应该在⽩驹镇的西潭村,他生⽗的尸骨至今还沉睡在西潭村的泥土下面。端方寄养在外婆的家里,嘴上说是被外婆养着,真正养他的还是小舅舅。但是小舅舅成家了,小舅妈过门了,嘴上没说什么,端方到底碍着人家的手脚。⺟亲沈翠珍赶了一天的路,从王家庄来到了东潭村,领着端方四处磕头。先是给活人磕,磕完了再给死人磕。端方木头木脑的,从东潭村一直磕到西潭村,再从东潭村一直磕到兴化县的王家庄。端方一到王家庄就有爹了,姓王,王存粮。沈翠珍把端方领到王存粮的面前,叫他跪下,叫他喊爹。端方喊不出。跪在地上,不开口,不起来。最后还是王存粮的大女儿红粉把端方从地上拽起来了。红粉刚刚从地里回来,放下锄头,开解头上的红格子方巾,对端方说:“这是我弟弟吧,起来,起来吧。”端方第一次在王家庄开口喊人既不是喊爹,也不是喊妈,而是喊了红粉“姐姐”⺟亲沈翠珍听在耳朵里,心里头涌上了无边的失望。 继⽗王存粮其实是个不坏的男人,对沈翠珍好,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坏⽑病。就是有一样,嗓子大,出手快。最要命的是,他管不住自己的手。王存粮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顶他的嘴,你要是顶嘴了,他的巴掌就跟你的回音似的,立即反弹过来了。有一次王存粮的巴掌终于掴到沈翠珍的脸上,端方正在厨房里烧火。他听到了天井里脆亮的耳光,他同时还听到了⺟亲的失声尖叫。端方走出来,绕着道 ![]() ![]() ![]() 端方终于在王家庄有了自己的家了。可这个家很特别,有相当复杂的错综。一个姐姐,红粉,是继⽗原先的女儿。两个弟弟,大弟弟端正,随⺟亲的改嫁“拖”过来的“小油瓶”;小弟弟网子,翠珍嫁过来之后和王存粮生的。比较下来,端方的处境有点四面不靠,是长江里的一泡尿,有他并不多,没他也不少。不过刚进了家门不久,端方就看出一个不好的苗头来了,那就是⺟亲有她的忌讳,怕红粉。红粉利落,和她死去的娘一样,说话脆,办事脆,做任何事情都有去无回,当然也就有头无尾,一把下去,三下五除二,扯着藤又拽着瓜。红粉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她的 ![]() ![]() 端方来到王家庄什么都没有学会,却学会了一样,那就是不说话。给端方的嘴巴贴上封条的不是别人,恰恰是端方的⺟亲。只要家里发生了什么意外,沈翠珍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给端方递眼⾊:少说话,不关你的事。沈翠珍这样做有沈翠珍的理由,端方没爹没娘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不能再让他委屈。少说话总是好的。端方就不说。但是端方不说话的意思却和⺟亲的不一样,端方还是为了⺟亲好。⺟亲和红粉不对劲,这是明摆着的。哪一个做女儿的能和后妈贴心贴肺呢?端方要是太向着自己的亲妈,红粉的那一头肯定就不好 ![]() ![]() ![]() ![]() ![]() ![]() ![]() ![]() ![]() ![]() ![]() ![]() ![]() 第二天端方起了个大早,不知道是几点钟,反正天还没有亮。⺟亲已经起来了,预先做好了早饭。早饭不是粥,而是⼲饭,用糯米煮成的⼲饭。过于奢侈了。端方以为这是⺟亲专门为他预备的,其实不是。割麦子是一个耗人的苦活,喝粥肯定不行,几泡尿就没了,只有⼲饭才顶得住。但是,到了麦收的光景,正是青⻩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没大米了。会过⽇子的人家总要在过年的时候留下一些糯米,到了这个时候再拿出来,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等麦子一出地,⽇子自然就接上了。每年都一个样。只不过端方以前还小,起得没这么早,不知道罢了。糯米饭上桌了,⽗亲、⺟亲、红粉、端方在饭桌的四边坐下来,对着一盏小油灯,四张嘴不停地叭叽。端方就着咸菜,一口气扒下去两大碗。对着小油灯打了两个很响的 ![]() ![]() 原生产队的劳力们一起汇聚在队长家的后门口,大伙儿闷不吭声,一起往田里走。野外还有一丝寒气,关键是露⽔太重,到处都 ![]() ![]() ![]() ![]() ![]() ![]() ![]() ![]() ![]() ![]() 午饭是在田埂上吃的,是面疙瘩。正午时分太 ![]() ![]() ![]() ![]() ![]() ![]() ![]() ![]() ![]() ![]() 割麦的时候沈翠珍和端方隔得比较远。一般来说,只要没有特殊情况,端方都和⺟亲离得比较远,话也少。端方对所有的人都客客气气的,但是,对⺟亲却不,口气相当地冲。再顺当的话都要横着从嘴里拽出来。还特别地简洁。“知道了。”“别啰嗦了。”“烦不烦?”诸如此类。说话就这么回事,一简洁就成了 ![]() ![]() ![]() 到了下午端方的手上起了许多泡,开始是⽔泡,后来居然成了⾎泡。端方练了两年的石锁、石担子,満巴掌的硬茧,没想到掌心那一把还是扛不住。到了这个时候端方才发现自己失算了,不该用新买的镰刀。新镰刀的把手总是不如旧的那么养手,糙得很。晌午过后端方再也不能像上午那样生猛,节奏也慢了。端方想停下来,躺到田埂上好好歇歇,一回头看见了自己的⽗亲。王存粮就在后头,都快撵上来了。看着他慢,其实一点也不慢。王存粮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子丑寅卯。端方心一横,把镰刀握得格外地紧。端方最后的这一把力气一直支撑到天黑,幸亏天黑了,要不然端方实在使不出一丝力气了,而端方的⾎泡也破了,才一天的功夫,巴掌全烂了。 吃晚饭端方用的是左手,他只能用左手拿筷子。右手疼得厉害,能看得见里面的⾁。端方一直把他的右手蔵在桌子底下,他不想放到桌面上来,不能在王存粮的面前丢了这个脸。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亲的眼睛。这一次沈翠珍倒没有心疼端方。她也割了一天的麦子, ![]() ![]() 这夜一端方不是在觉睡,其实是死了。他连澡都没有洗,⾝子还没来得及躺下来,脑袋还没来得及找到枕头,就已经睡着了。如同一块石头沉到了井底。时间也极短,一会儿,庇大的功夫,堂屋里又有动静了。这就是说,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端方想翻个⾝,动不了。挣扎着动了一下,动到哪里疼到哪里,整个人像一个炸了箍的⽔桶,散了板了。端方想起 ![]() 但王存粮已经是第二次咳嗽了,必须起 ![]() ![]() ![]() ![]() ![]() ![]() ![]() ![]() ![]() 大贵和存粮把端方背到合作医疗,天已经大亮了。⾚脚医生王兴隆刚刚起 ![]() ![]() ![]() 兴隆给端方拿了六针。一打上绷带端方就回到麦田去了。小腿上的绷带十分地招眼,在 ![]() ![]() ![]() ![]() ![]() ![]() ![]() 虽说疼,但端方倒头就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又开午饭了,一大堆的男将们和女将们都靠在了田埂边,休息了。大伙儿闹哄哄的,都在喊 ![]() ![]() ![]() ![]() ![]() ![]() ![]() ![]() ![]() ![]() ![]() ![]() ![]() 女将们开着天大的玩笑,那些没有出阁的⻩花闺女们就在不远处,隔了七八丈,并没有回避。其实她们还是回避了。她们不看一眼。眼前的一切和她们没有一丝一缕的关系。虽说她们的耳朵都知道不远处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而不闻,就等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了。依然是一脸的庄重,还有一脸的紧张。她们当然是听见了。但听见了不要紧,谁能证明你听见了?主要是不能弄出听见了的样子,尤其是,不能弄出听懂了的样子。听懂了就是你不对了。所以,一般来说,闺女们再害羞也不会站起⾝来走开,一走开反而说明你听懂了,反而把自己绕进去了。你怎么能懂呢?很不光彩、很不正经了。闺女们心平气和地围在一起,该说什么还是说什么。只不过都低着头,谁也不看别人的脸。其实是不敢看。她们的脸都红了,是那种没头没脑的涨红,我也红,你也红。大家都不看对方,也就避免了尴尬。是集体的心照不宣。为什么闺女们到了出嫁的时候在一些细节上都能够无师自通?都是在劳作的间歇听来的。早就懂了。等她们过了门,下过崽, ![]() ![]() ![]() 端方躺在田埂上,一言不发。他从麦田里拔下了一株野豌⾖,把豌⾖放到了嘴里,嚼碎了,咽进了肚子,再用豌⾖的⾖壳做了一只小小的口哨,放在嘴里,慢悠悠地吹起了小调调。虽说端方也是个男将,终究没有成亲,也不好掺和什么。没有结婚的童男子在这样的时候如果不晓得持重,将来找媳妇就会出问题。端方侧过头去看了几眼,又把眼睛闭上了。好在这会儿小腿上的疼松动多了,可以忍了。女将们的笑闹都在他的耳朵里,她们无比地快乐,终于讨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快活得发疯。这样的笑闹端方见多了。庄稼人就这样,一辈子就 做两件事,第一,种庄稼,第二,收庄稼。庄稼人要不给自己找一点乐子,谁还会把乐子送到你的家门口,从门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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