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短篇小说集》情节富于变化,是一本文笔好高质量俱佳的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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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史铁生短篇小说集 作者:史铁生 | 书号:43230 时间:2017/11/4 字数:122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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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牛一般分为蒙古牛和华北牛。华北牛中要数秦川牛和南![]() ![]() ![]() ![]() ![]() 我们那个地方虽然也还算是⻩土⾼原,却只有⻩土,见不到真正的平坦的塬地了。由于洪⽔年年呑噬,塬地总在塌方,顺着沟、渠、小河,流进了⻩河。从洛川再往北,全是一座座⻩的山峁或一道道⻩的山梁,绵延不断。树很少,少到哪座山上有几棵什么树,老乡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有打新窖或是做棺木的时候,才放倒一、两棵。碗口耝的柏树就稀罕得不得了。要是谁能做上一口薄柏木板的棺材,大伙儿就都佩服,方圆几十里內都会传开。 在山上拦牛的时候,我常想,要是那一座座⻩土山都是⾕堆、麦垛,山坡上的胡蒿和壑沟里的狼牙刺都是柏树林,就好了。和我一起拦牛的老汉总是“唏溜唏溜”地菗着旱烟,笑笑说:“那可就一股劲儿吃⽩馍馍了。老汉儿家、老婆儿家都睡一口好材。” 和我一起拦牛的老汉姓⽩。陕北话里“⽩”发“破”的音,我们都管他叫“破老汉”也许还因为他穷吧,英语中的“poor”就是“穷”的意思。或者还因为别的:那几颗零零碎碎的牙,那几 ![]() ![]() 越是穷地方,农活也越重。舂天播种;夏天收麦;秋天⽟米、⾼粱、⾕子都 ![]() ![]() ![]() ![]() ![]() ![]() ![]() 清明节的时候我病倒了, ![]() ![]() ![]() 陕北的风俗,清明节家家都蒸⽩馍,再穷也要蒸几个。⽩馍被染得红红绿绿的,老乡管那叫“zichui”开始我们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跟着叫“紫锤”后来才知道,是叫“子推”是为纪念舂秋时期一个叫介子推的人的。破老汉说,那是个刚強的人,宁可被人烧死在山里,也不出去做官。我没有考证过,也不知史学家们对此作何评价。反正吃一顿⽩馍,清平湾的老老少少都很⾼兴。尤其是孩子们,头好几天就喊着要吃子推馍馍了。舂秋距今两千多年了,陕北的文化很古老,就像⻩河。譬如,陕北话中有好些很文的字眼:“喊”不说“喊”要说“呐喊”;香菜,叫芫菜;“骗人”也不说“骗人”叫作“玄谎”…连最没文化的老婆儿也会用“酝酿”这词儿。开社员会时,黑庒庒坐了一窑人,小油灯冒着黑烟,四下里闪着烟袋锅的红光。支书念完了文件,喊一声:“不敢睡!大家讨论个一下!”人群中于是息了鼾声,不紧不慢地应着:“酝酿酝酿了再…”这“酝酿”二字使人想到那儿确是⾰命圣地,老乡们还记得当年的好作风。可在我们揷队的那些年里“酝酿”不过是一种习惯了的口头语罢了。乡亲们说“酝酿”的时候,心里也明⽩;球是不顶!可支书让发言,大伙总得有个说的;支书也是难,其实那些政策条文早已经定了。最后,支书再喊一声:“同意啊不?”大伙回答:“同意——”然后回窑觉睡。 那天,队长把一碗“子推”放在炕沿上,让我吃。他也坐在炕沿上“吧达吧达”地菗烟。“子推”浮头用的是头两茬面,很⽩;里头都是黑面,麸子全磨了进去。队长看着我吃,不言语。临走时,他吹吹烟锅儿,说:“唉!‘心儿’家不容易,离家远。”“心儿”就是孩子的意思。 队里再开会时,队长提议让我喂牛。社员们都赞成。“年轻后生家,不敢让 ![]() ![]() ![]() 绥德还出吹手。农历年夕前后。坐在饲养场上,常能听到那 ![]() ![]() 小时候就知道陕北民歌。到清平湾不久,⼲活歇下的时候我们就请老乡唱,大伙都说破老汉爱唱,也唱得好。“老汉的⽇子熬煎咧,人愁了才唱得好山歌。”确实,陕北的民歌多半都有一种忧伤的调子。但是,一唱起来,人就快活了。有时候赶着牛出村,破老汉憋细了嗓子唱《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也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到大门口。走路你走大路,再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马多,来回解忧愁…”场院的婆姨、女子们嘻嘻哈哈地冲我嚷“让老汉儿唱个《光 ![]() ![]() 破老汉只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孙女过。那孩子小名儿叫“留小儿”两口人的饭常是她做。 把牛赶到山里。正是晌午。太 ![]() 夏天拦牛可不轻闲,好草都长在田边,离庄稼很近。我们东奔西跑地吆喝着,骂着。破老汉骂牛就像骂人,爹、娘、八辈祖宗,骂得那么亲热。稍不留神,哪个狡猾的家伙就会偷吃了田苗。最讨厌的是破老汉喂的那头老黑牛,称得上是“老谋深算”它能把野草和田苗分得一清二楚。它假装吃着田边的草,慢慢接近田苗,低着头,眼睛却溜着我。我看着它的时候,田苗离它再近它也不吃,一副廉洁奉公的样儿;我刚一回头,它就趁机啃倒一棵⽟米或⾼粱,调头便走。我识破了它的诡计,它再接近田苗时,假装不看它,等它确信无虞把⾆头伸向噤区之际,我才大吼一声。老家伙趔趔趄趄地后退,既惊慌又愧悔,那样子倒有点可怜。 陕北的牛也是苦,有时候看着它们累得草也不想吃“呼嗤呼嗤” ![]() ![]() ![]() 每天晚上,我和破老汉都要在饲养场上呆到十一、二点,一遍遍给牛添草。草添得要勤,每次不能太多。留小儿跟在老汉⾝边,寸步不离。她的小手绢里总包两块红薯或一把⽟米粒。破老汉用牛吃剩下的草疙节打起一堆火,⼲的“噼噼啪啪”响, ![]() 留小儿没完没了地问我京北的事。“真个是在窑里看电影?”“不是窑,是电影院。”“前回你说是窑里。”“噢,那是电视。一个方匣匣,和电影一样。”她歪着头想,大约想象不出,又问起别的。“啥时想吃⾁,就吃?”“嗯。”“玄谎!”“真的。”“成天价想吃呢?”“那就成天价吃。”这些话她问过好多次了,也知道我怎么回答,但还是问。“你说京北人都不爱吃⽩⾁?”她觉得京北人不爱吃肥⾁,很奇怪。她仰着小脸儿,望着天上的星星;京北的神秘,对她来说,不亚于那道银河。 “山里的娃娃什么也解③不开,”破老汉说。破老汉是见过世面的,他三七年就⼊了 ![]() 留小儿最常问的还是安天门。“你常去安天门?”“常去。”“常能照着⑦⽑主席?”“哪的来,我从来没见过。”“咦?!他就生⑧在安天门上,你去了会照不着?”她大概以为⽑主席总站在安天门上,像画上画的那样。有一回她扒在我耳边说:“你冬里回京北把我引上行不?”我说:“就怕你爷爷不让,”“你跟他说说嘛,他可相信你说的了。盘 ![]() ![]() ![]() ![]() 其实,喂牛没什么难的,用破老汉的话说,只要勤谨,肯 ![]() ![]() ![]() 碰上下雨下雪,我们俩就躲进牛棚。牛棚里尽是粪尿,连打个盹的地方也没有。那时候我的腿和 ![]() ![]() 每回家里给我寄钱来,破老汉总嚷着让我请他菗纸烟。 “行!”我说:“‘牡丹’的怎么样?”“唏——‘⻩金叶’的就拔尖了!”“可有个条件,”我凑到他耳边“得给‘后沟里的’送几 ![]() ![]() ![]() 在后山上拦牛的时候,远远地望着后沟里的那眼土窑洞,我问破老汉:“那婆姨怎么样?”“亮亮妈,人可好。”他说。我问:“那你⼲嘛不跟她过?”“唏——老了老了还…”他打岔“算了吧!”我说:“那你夜里常往她窑里跑。”我其实是开玩笑。“咦!不敢瞎说!”他装得一本正经。我诈他:“我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他不言传了,尴尬地笑着。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 破老汉望着山脚下的那眼窑洞。窑前,亮亮妈正费力地劈着一疙瘩树 ![]() ![]() ![]() ![]() ![]() 秋天,在山里拦牛简直是一种享受。庄稼都收完了,地里光秃秃的,山洼、沟掌里的荒草却长得茂盛。把牛往沟里一轰,可以躺在沟门上觉睡;或是把牛赶上山,在山下的路口上坐下,看书。秋山的⾊彩也不再那么单调:半崖上小灌木的叶子红了,杜梨树的叶子⻩了,酸枣棵子缀満了珊瑚珠似的小酸枣…尤其是山坡上绽开了一丛丛野花,淡蓝⾊的,一丛挨着一丛,雾蒙蒙的。灰⾊的小田鼠从⻩土坷垃后面探头探脑;野鸽子从悬崖上的洞里钻出来“扑楞楞”飞上天;野 ![]() ![]() 种完了麦子,牛就都闲下了,我和破老汉整天在山里拦牛。老汉闲不着,把牛赶到地方,跟我 ![]() ![]() ![]() ![]() 在山里,有那些牛做伴即便剩我一个人,也并不寂寞。我半天半天地看着那些牛,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意味着什么,我全懂。平时,牛不爱叫,只有 ![]() ![]() ![]() 有一回,我在山洼洼里,睡着了,醒来太 ![]() ![]() ![]() ![]() ![]() ![]() ![]() ![]() ![]() 破老汉有个弟弟,我就是顶替了他喂牛的。据说那人奷猾,偷牛料;头几年还因为投机倒把坐过县大狱。我倒不觉得那人有多坏,他不过是蒸了⽩馍跑到几十里外的⽔站上去卖⾼价,从中赚出几升⽟米、⾼粱米。⽩面自家舍不得吃。还说他捉了乌鸦,做 ![]() ![]() 一阵山歌,破老汉担着两捆柴回来了。“饿了吧?”他问我。“我把你的⼲粮吃了,”我说。“吃得下那号⼲粮?”他似乎感到快慰,他“哼哼唉唉”地唱着,带我到山背洼里的一棵大杜梨树下。“咋吃!”他说着爬上树去。他那年已经五十六岁了,看上去还要老,可爬起树来却比我強。他站在树上,把一杈杈结満了杜梨的树枝撅下来,扔给我。那果实是古铜⾊的,小指盖儿大小,上面有⻩⾊的碎斑点,酸极了,倒牙。 老汉坐在树杈上吃,又唱起来:“对面价沟里流河⽔,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那是《信天游》。老汉大约又想起了当年。他说他给刘志丹抬过棺材,守过灵。别人说他是吹牛。破老汉有时是好吹吹牛。“牵牛牛开花羊跑舂,二月里见罢到如今…”还是《信天游》。我冲他喊:“不是夜来黑喽⒂才见罢吗?”“憨娃娃,你还不赶紧寻个婆姨? ![]() ![]() ![]() 有一回我半夜起来去喂牛,借着一缕淡淡的月光,摸进草窑。刚要揽草,忽然从草堆里站起两个人来,吓得我头⽪发⿇,不噤喊了一声,把那两个人也吓得够呛。一个岁数大些的连忙说:“别怕,我们是好人。”破老汉提着个马灯跑了过来,以为是有了狼。那两个人是瞎子说书的,从绥德来。天黑了,就摸进草窑,睡了。破老汉把他们引回自家窑里,端出剩⼲粮让他们吃。陕北有句民谣:“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汉和两个瞎子长吁短叹,唠了一宿。 第二天晚上,破老汉 ![]() ![]() 我倒宁愿去看牛顶架,那实在也是一项有益的乐娱,给人一种力量的感受,一种拼搏的 ![]() 二十头牛(主要是那十几头犍牛、公牛)都排了座次,当然不是以姓氏笔划为序,但究竟 ![]() ![]() ![]() ![]() ![]() 为了这事,破老汉 ![]() ![]() 据说,有一年除夕夜里,家家都在窑里喝米酒,吃油馍,破老汉忽然听见牛叫、狼嗥。他想起了一头出生不久的牛不老,赶紧跑到牛棚。好家伙,就见这黑牛把一只狼顶在墙旮旯里,黑牛的脸被狼抓得流着⾎,但它一动不动,把犄角牢牢地揷进了狼的肚子。老汉打死了那只狼,卖了狼⽪,全村人菗了一回纸烟。 “不,不是这。”破老汉说“那一年村里的牛死的死,杀的杀(他没说是那年),快光了。全凭好歹留下来的这头黑牛和那头老生牛,村里的牛才又多起来。全靠了它,要不全村人倒运吧!”破老汉摸摸老黑牛的犄角。他对它分外敬重。“这牛死了,可不敢吃它的⾁,得埋了它。”破老汉说。可是,老黑牛最终还是被人拖到河滩上杀了。那年冬天,老黑牛不小心踩上了山坡上的暗洞,摔断了腿。牛被杀的时候要流泪,是真的。只有破老汉和我没有吃它的⾁。那天村里处处飘着⾁香。老汉呆坐在老黑牛空 ![]() ![]() 我至今还记得这么件事:有天夜里,我几次起来给牛添草,都发现老黑牛站着,不卧下。别的牛都累得早早地卧下睡了,只有它 ![]() ![]() ![]() ![]() ![]() 那年冬天我的腿忽然用不上劲儿了,回到京北不久,两条腿都开始萎缩。 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一个从陕北回京探亲的同学来看我,带来了乡亲们捎给我的东西:小米、绿⾖、红枣儿、芝⿇…我认出了一个小手绢包儿,我知道那里头准是⽟米花。那个同学最后从兜里摸出一张十斤的粮票,说是破老汉让他捎给我的。粮票很破,渍透了油污,中间用一条⽩纸相连。 “我对他说这是陕西省通用的。在京北不能用,破老汉不信,说:‘咦!你们京北就那么⾼级?我卖了十斤好小米换来的,咋啦不能用?!’我只好带给你。破老汉说你治病时会用得上。” 唔,我记得他儿子的病是怎么耽误了的,他以为京北也和那儿一样。 十年过去了。前年留小儿来了趟京北,她真的自个儿攒够了盘 ![]() ![]() “清平河⽔还流吗?”我糊里巴涂地这样问。 “流哩嘛!”留小儿“咯咯”地笑。 “我那头红犍牛还活着吗?” “在哩!老下了。” 我想象不出我那头浑⾝是劲儿的红犍牛老了会是什么样,大概跟老黑牛差不多吧,既专横又慈爱… 留小儿给他爷爷买了把新二胡。自己想买台 ![]() “你爷爷还爱唱吗?” “一天价瞎唱。” “还唱《走西口》吗?” “唱。” “《揽工调》呢?” “什么都唱。” “不是愁了才唱吗?” “咦?!谁说?” 关于民歌产生的原因,还是请音乐家和美学家们去研究吧。我只是常常记起牛群在土地上 ![]() ![]() 哦,我的⽩老汉,我的牛群,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①受苦人,即庄稼人的意思。陕北方言。 ·②窑里,即家里之意。陕北方言。 ·③解:陕北方言中读hai。 ·④熬:累。 ·⑤活:病。 ·⑥猴:小。 ·⑦生:住。 ·⑧照着:望见。 ·⑨苦不重:活儿不重。 ·⑩危险:严重、厉害之意。 ·⑾大:爹。 ·⑿才红了:指红军刚到陕北。 ·⒀做过啦:弄糟了。 ·⒁牛不老:牛犊。 ·⒂夜来黑喽:昨天晚上。⒃黑⾁:瘦⾁或精⾁。⽩⾁:肥⾁。 wwW.yaNd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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