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绘图今古奇观》情节富于变化,是一本文笔好高质量俱佳的小说 |
![]() |
|
眼袋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新编绘图今古奇观 作者:陈志平 | 书号:39871 时间:2017/9/8 字数:19114 |
上一章 骨气存磨百荫春柳 卷二十第 下一章 ( → ) | |
诗曰: 世间冤苦是谁深,痛刹天涯孤子心。 劝我解眉偏有泪,向人开口却无音。 恶言似毒还须受,美⾊如花不敢侵。 动喜成功仇尽报,芳名留得到而今。 话说贵州贵 ![]() 走了许多野路,天⾊渐晚,正无安⾝之处,忽然撞见一个祖上用的旧老家人,叫做刘恩,一向在外。陡然见了着惊道: “你是大相公耶,为何这等模样,独自到此?”柳舂荫认得是自家人,便大哭起来。刘恩再三细问,方知是朝廷抄斩缘故。 因说道:“既是这等,哭不得了!为今之计,须要逃命他方才好,恐有人知觉,其祸不小!”遂领了柳舂荫,到家中悄悄宿了夜一。因商量道:“此处耳目多,住不得,须逃出境外方有生机。”收拾了些盘 ![]() ![]() 二人在湖广住了数⽇,柳舂荫因与刘恩商量道:“柳氏一脉想还未该绝灭,我此⾝幸亏你扶持出了虎袕,但⽗⺟俱遭大变,家业尽空,我若后来没个出头⽇子,与⽗⺟报仇,倒不如随⽗⺟以死,也完了一桩罪案!今既幸存,须得一个好地方发愤读书,异⽇成名,洗冤削恨,方不负男儿志气。”刘恩道:“大相公年又轻,资 ![]() ![]() 夜一,月明如⽔,柳舂荫闭门苦读,读到得意忘情之时,不觉⾼昑朗读,恍如孤鹤之唳长空。忽想道:“柴米欠缺,只⾝无涯,无个亲密好友。”又不噤长吁短叹、吐气如云。忽想道:“⽗⺟遭刑,宗祀莫保!”又不噤放声大哭,泪如雨下。哭而又读,读而又哭,哭读无歇,因惊动门外一位⾼贤。你道这位⾼贤是谁?却是绍兴府会稽县的商尚书。这商尚书是绍兴有名的宦族人家,族中冠盖如云,读书弟子成对成行。这商尚书因起官进京,打从湖上过,为爱湖上风景,就留连了半月。这夜见月明如昼,两堤上山⾊湖光十分可爱,因住船断桥,带了两个家人,沿着长堤一带步月赏玩。忽步到柳舂荫的门前,听见里面朗朗读书,甚是可爱,便立住脚细听。听他读了一回,又放声痛哭,哭的凄凄切切,令人心伤。哭了又读,读了又哭。商尚书听了半晌,心下惊讶道:“我听此人如此哭,又如此读,其人决非寻常! ![]() 因吩咐家人道:“你可轻轻敲开门,问是何人读书,我要见他一面。”家人领命,忙将门敲响。原来刘恩服侍柳舂荫读书,一刻不离,任柳舂荫读到三更四更,他便伺候到三更四更,要茶要⽔,十分尽心,只等柳舂荫睡了,方才去睡。这夜正点茶伺候,刘恩忽听见敲门声响,连忙开门,看见是两个齐整家人,因问道:“你们有甚事故?”家人道:“我们是绍兴商尚书老爷,偶步月到此,听见你们相公读书有兴, ![]() 刘恩听了,忙进去与柳舂荫说知。柳舂荫想一想道:“此时步月,定有⾼人,便见一见也无妨。”因走了出来,只见一个长髯老者立于月明之下,看见柳舂荫青年俊秀,因举举手道:“兄年正轻,怎肯这等用功?”柳舂荫忙躬⾝答道:“晚生小子资质愚鲁,不能默会潜通,以致-哔有声,惊动⾼贤,殊觉可愧,怎敢烦老先生大人垂青!”商尚书道:“读书是士人之常,但兄读得一似悲泣,一似 ![]() 柳舂荫见商尚书语语道着他的心事,不觉扑簌簌掉下泪来,道:“老先生在上,别人冤苦可以告人,惟我书生的冤苦只好暗暗自受,上不可以告君、告臣,下不可以告亲、告友,知我此情者,其惟天地鬼神乎!”商尚书见柳舂荫话中有话,因携着他的手道:“此处不便讲话,可到小舟一谈。”柳舂荫吩咐刘恩看门,因自随商尚书到船上来。到得船上,只见许多家人林立,船中锦屏⽟案,银烛辉煌,摆设得甚是富丽。柳舂荫蔽⾐颓冠,与商尚书酬酢其中,绝无涩羞之态。商尚书看在眼里,又见他眉清目秀,体骨丰厚,知是个贵介落难之人,心甚怜爱。因吩咐取酒与他对坐而饮,柳舂荫也不推辞,就坐竟举杯而饮。饮了数杯,商尚书道:“我生学姓商,现待罪卿贰,虽不敢以贤豪自命,然亦非有 ![]() 故园松菊犹存否?”柳舂荫见问及此,不觉双泪 ![]() ![]() 苦心如咽石,哑口似茹荼。 不敢通姓名,但愿乞为奴。 商尚书看了两遍,殊觉惨然。因说道:“兄虽遭难,然写作俱佳,资 ![]() ![]() ![]() “且请问大人,此来何事?”商尚书道:“我是奉召进京。”商舂荫道:“大人既奉召进京,孩儿还是随大人北上,还是寄居于此?”商尚书道:“你随我北上固好,但恐你新遭家难,京中耳目多,倘有是非,便为不美!莫若我叫人送你回家读书。 过得一二年,事情冷了,那时再接你进京未为迟也。”商舂荫道:“大人识见深远,可谓善于保全孩儿,且回家读书,尤为百分美事。但念孩儿萍梗之⾝,为世所弃,蒙大人施恩于天⾼地厚之中,故得留于膝下,今大人又进京矣,孩儿回家,但恐两兄两弟久安贵介,视孩儿孤寒,未必相容,为之奈何?” 商尚书道:“我虽进京,有汝⺟在堂,他为人慈善,我再写信嘱咐,他自能为你作主。我四子纵使有些骄矜习气,有⺟亲在上,决不敢转薄于你。况他四人,我已请曹孝廉作先生在家教他,我再写字与曹先生,托他看你,他四人自然不敢放肆。那曹先生虽是举人,文才也只中中,你看可从,便从他也好,如不可从,便另请明师也可,不必拘定。”商舂荫应喏罢,就起⾝回寓,与刘恩说知此事,刘恩也十分 ![]() ![]() ![]() 且说商舂荫同老家人,不数⽇到了商府,老家人先将商尚书二信,送与商夫人与曹先生看了,商夫人就叫四个儿子接了商舂荫,进到內厅相见。商舂荫先拜见了⺟亲,随即与二兄、二弟同列对拜。拜毕,商夫人就留在內里吃饭,饭罢,就吩咐收拾一间书房与他宿歇,又取出许多华丽⾐服叫他更换。商舂荫只取了几件淡素布⾐穿在⾝上,华丽⾐服一件也不穿。又去馆中拜见曹先生,曹先生见他气清骨秀,又因商尚书信中再三托他看管,也十分用情。只是四个兄弟见⽗亲信中说他许多好处,又再三吩咐不许欺负他,他四兄弟心下暗暗不服,道:“他一个流来之子,得与我们认做兄弟,孰轻孰重,凭你论情论理,也该奉承我们三分,怎倒先戒我们欺负他?终不成倒让他来欺负我们!再看他在我们面上何如,倘有不逊之处,便须慢慢弄他。”四弟兄暗暗各怀妒忌之心不提。 且说商舂荫自到商府之后,以为栖⾝有地,可以安心读书,又见有人服侍,刘恩无甚用处,因思量故园不知怎生光景,遂打发刘恩回贵州,去打探家中消息。心安⾝闲,百虑俱无,得以专力尽心读书。曹先生初意料他,以为必定要拜他为师。不期过了许多时,商舂荫只是自读,并不提起。曹先生心下想道:“他年幼,尚不知,只道书就是这等读,不知讲解、做文尚有许多难处。商老先生又不在家,无人指教,我又不便自说,却如何处?”因再四寻思,忽想道:“有算计来,我到明⽇定一文会之期,叫他来学做,他若做不来,便不妨叫他拜我为师了!”到了次⽇,因对商舂茂兄弟四人说道: “读书不可怠惰,做文要订一⽇期,不可 ![]() ![]() “今⽇既是大会之期,凡在馆者虽非我教,亦该传与他知,有愿做文者,不妨来同做。”商舂茂忙叫书童会传,就有十数个愿来同做。曹先生又说道:“你三弟新来,亦当通他知道。”商舂茂又叫馆童去说,商舂荫便也走来。大家分位而坐,坐定,曹先生出了两个题目,众子侄各各拈毫构思。原来商府这些弟子,虽出众之才少,然都靠着尚书门第,倒有大半是进过学的,也都完得两篇来。曹先生満肚⽪只认商舂荫未必会做,时时偷眼看他。谁知他接了题目到手,略沉想一想,便提起笔来,一挥而就,第一个 ![]() “原来此子是个异才,怪道商老先生这等殷勤相托,我必须要收他做个门生方妙。”又候了多时,众弟子方次第 ![]() 曹先生一一评阅,便都觉庸庸腐腐,俱看不上眼,只得勉強各批评些勉励之语。独唤商舂荫到面前说道:“你资 ![]() ![]() 到次⽇,曹先生只说商舂荫定来拜他为师。等了一⽇,却不见动静。因又对商舂茂说道:“你三兄弟到是个读书的资质,只可惜无人指点,可与他说,叫他也拜在我门下,我便好尽心与他讲究。”商舂茂因将此话与商舂荫说知,商舂荫道: “拜师固好,但俗语说:‘一⽇为师,终⾝为⽗’,这个事体甚大,安可轻易为之?曹先生叫我拜他为师,固是美意,但不知他的学力、文章可以作得我之师范否?”商舂茂说道:“他一个孝廉,难道做不得你一个童生之师?”商舂荫道:“文章一道,那里是如此说?烦大兄可将曹先生的文章,借几篇与兄弟看看,果然有前辈风气,我便自然与你看,你便知道了。” 因取了几篇来,递与商舂荫,商舂荫细细看了一遍,因笑说道:“曹先生这等文字,⿇⿇木木、不痛不庠,骗得一个举人到手,造化他了;他若要中进士,须要拜我为师,怎倒叫我去拜他为师?”商舂茂含怒道:“三弟小小年纪,怎说这等狂妄之语!他文字不好,已发乡科,终不然你一个童生,倒好叫他拜你为师?”商舂荫道:“大兄不必怒,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今⽇与大兄说也徒然,久当自知。”商舂茂道: “小小年纪,一味会说大话,你既说他文字不好,你有本事,明指出他那里不好来我看,莫要这等狂言无实,坏了我商府读书体面!”商舂荫道:“要我指出,这有何难?”因取笔将几篇文字细细批评、涂抹道:“此处庸腐,此处泛常,此处不该如此做,此处却该如此做。”将篇篇横一竖,又直一竖,都涂得花花绿绿,递与商舂茂道:“大兄请细细一看,便知兄弟非妄言。”商舂茂原不喜 ![]() 満怀怒气三千丈,一⽇陰谋十二时。 却说商舂茂深怪商舂荫狂妄,便拿了涂坏的文章与曹先生看,又将叫曹先生拜他为师的话都说了。曹先生不胜大怒道:“敢如此无知,若不看尊公面上,就该计较他才是!”自此之后,凡遇做文,便不来叫他。商舂荫见众人才只平平,却也不愿来同做,只在自家书户中朝夕苦读。商舂茂见他苦读,心下暗想道:“他资姓又⾼,文章又好,又肯如此苦读,明⽇自然会中。我商家四个亲子不中,倒让他一个螟蛉之子中去,何以为颜?莫若将花酒 ![]() ![]() 算计定了,便时时寻个清客朋友,引 ![]() ![]() ![]() ![]() 商舂荫道:“小娘子美自如花,情自如⽔,奈我商舂荫心如铁石何?”那 ![]() ![]() ![]() 碧草自舂⾊,⻩鹂空好音。 谁知美人意,不动君子心。 商舂茂见美人局弄他不动,心下十分不快。兄弟舂芳说道:“大哥不必不快,我闻不爱⾊者,定然爱财。前⽇京中会了一千两银子在杭州,⺟亲叫我拿会票去取,我如今推病不去,你可撺掇⺟亲,叫他去取。他是个穷人,见了许多银子自然动心,若是拐了去,便再来不得了。明⽇⽗亲知道,是他无行,却怪我们不得。”商舂茂 ![]() ![]() “你三兄弟,你⽗亲既认他为义子,必然看他有些好处,难道为此千金小事,便拐了去?不要多言,明⽇使他闻知,伤了弟兄和气!”商舂芳笑道:“⺟亲不要发怒,且看他来了,再发怒也不迟。”正说不了,只见商舂荫忽然回来,叫家人将一千两银子一一 ![]() ![]() 次⽇,果然来见商夫人说道:“南庄租粮久不来 ![]() ![]() ![]() ![]() 商舂茂恐怕露了风声,便坐名叫个不知事的蠢家人跟去。商舂荫毫不知觉,竟坐了一只小船,摇到南庄中门口,天⾊已晚。上了岸,那蠢家人领着,步行到庄上来。只见庄门半开,并无一人,商舂荫只得挨⾝走将进去。到了庄內堂上,也不见一人。此时天已昏黑,又无灯火,商舂荫看了,惊讶道: “庄里人都到那里去了?”遂同蠢家人走到后堂来叫唤。蠢家人叫唤了半晌,方见影影的一个人,慢腾腾的走来。蠢家人因问道:“你们躲在里面做甚么?府里三相公来了,半晌怎不见一人?”那管庄人低低说道:“我一庄人俱害时疫,七死八活,那有一个好的?我正在昏沉之际,亏你们叫,方才爬得起来。”商舂荫听了道:“既是这等,你且不要走动!”因叫蠢家人道:“你可自去点起灯来。”蠢家人正寻到灶前去吹火,只见各房许多男妇,俱渐渐爬起来,蠢家人方才没寻火处,亏一个妇人取了火刀、火石递与,蠢家人敲出火来,点上灯,移到堂中来照。商舂荫因问庄人道:“你们病害几时了?”管庄人道:“每⽇被疫鬼魔弄,连人事都不知道,那里晓得害了几时?”商舂荫道:“你既不省人事,为何又能爬将起来?”管庄人道:“我正在昏沉之际,影影听得有些鬼说道:‘不好了,有大贵人来了,我们存⾝不得了!’忽被你们叫唤,那些鬼一时踪迹全无,我所以才爬得起来。这一会,病都好了,他说大贵人,想就是三相公了。”正说不了,只见许多男妇都已走到堂中,来见三相公,商舂荫问他如何得能起来,众庄人都是一般说话。商舂荫暗暗寻思道:“苍天,苍天!我商舂荫既是大贵人,如何连⽗⺟俱保全不得?”又自感叹了一回。庄內众人一时病好,都 ![]() 且说那老家人自奉商尚书之命,叫他看管三相公,故每⽇或早或晚,必到书房中来看视一遍。这⽇到书房来,不见了商舂荫,心下着忙,问人方知到南庄去催租。他久知南庄瘟疫之事,着了一惊,忙来禀商夫人道:“南庄瘟疫盛行, ![]() ![]() 商舂荫已闻知租粮皆完,只因病,尚未曾 ![]() 争奈合村人感他驱鬼之德,要做戏请他,死不肯放,只得先打发家人回复商夫人,自家又迟了三五⽇,方才得脫⾝回来。 商舂茂与商舂芳闻知此事,惊讶不已,便也不敢再来谋算他。 商舂荫自此得以安心读书。 过了年余,忽绍兴又有一位大乡宦,姓孟,名学孔,官拜舂坊学士,因有病告致仕回家。他有一个姐小,生得才德兼全,百分美貌。孟学士要择一个佳婿配他,一时难得。思想商尚书家子侄最多,定有佳者,要自来一选。又闻知他馆中西席是曹先生,孟学士与曹先生又是乡科同年,因写一书与曹先生,达知此意,约了⽇期,只说琰拜曹先生,便暗暗一选。曹先生得了信,便回书约了⽇期,又暗暗透风与商家这些子侄知道,凡是没有娶亲的,都叫他打点齐整,以待孟学士来选。到了这⽇,果然孟学士投一帖来拜曹先生。曹先生留他吃过茶。遂捻手相搀,假说游赏,便领他到各处书房去相看。这生学们闻知此事,俱华巾美服、修眉画眼,打扮得齐齐整整,或逞弄风流,或卖弄波俏,或装文人面目,或作富贵行蔵。孟学士一一看在眼里,都不中意。忽登楼下看,只见隔墙一间小轩子中,一个少年手持一本书,依着一株松树在那里看书,孟学士与曹先生在楼上笑语多时,那少年只沉思看书,并不抬头一顾。孟学士看在眼里,倒有几分 ![]() 曹先生道:“远观则静,近看则狂矣。”孟学士道:“我不信如此,年兄同我去当面一决。”遂要同曹先生下楼一看,曹先生忙止住道:“既要见他,不须自去,我着人唤他来就是了。”因吩咐一个家人道:“你去对三相公说,孟老爷在此,请他来拜见。”家人领命,转到轩子树下,对商舂荫说道:“孟老爷在楼上,曹先生叫请去会一会。”商舂荫低着头看书,就像不曾听见的一般,竟不答应。家人立了一歇,只得又说一遍,商舂荫方回说道:“我有事,没工夫,你去回了罢!”家人道: “孟老爷在楼上看见的,怎好回?”商舂荫发怒道:“叫你回,就该去回了,甚么不好回,只管在此搅扰, ![]() 家人道:“孟老爷官尊,又是老爷的好朋友,三相公不去见,恐怕惹他见怪!商舂荫听了一发大怒道:“他官尊关我甚事? 我看书要紧,谁奈烦去见他!”一面说,一面就走进轩子去了。 家人没法,只得上楼回复道:“三相公不肯来。”曹先生因笑说道:“我就对老年翁说,此子狂士也,不⾜与语,何如?”孟学士已在楼上看见商舂荫这段光景,因笑说道:“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猖乎!年兄不必在世法着眼,不妨同我去一会。” 因用手携着曹先生的手,同下楼来。曹先生只得同他下了楼,转到轩子中来。二人走进轩中,商舂荫尚默默看书不放,曹先生因叫道:“孟老伯在此,可过来见礼!”商舂荫方抬头,看见孟学士丰度昂蔵,是个先辈,因放下书,不慌不忙与他见礼。礼毕分坐,孟学士因笑问曹先生道:“四书中,名实亦有不合者?”曹先生道:“怎见得不相合?”孟学士道:“我观曾点舍瑟而对一段,实是一个谦谦君子人,为何反称他做狂士?” 曹先生一时答不来,商舂荫因答道:“见夫子安得不谦退?遇子路与童冠辈,又不得不狂矣!岂一人有异,贤愚使然耳。” 孟学士听了,再三称赞道:“名言,名言!”又谈论了半晌,孟学士方起⾝辞出,悄与曹先生道:“此子乃吾佳婿也,乞年兄留意。”曹先生低头不语,半晌方说道:“老年翁还须斟酌,不可一时造次,作伐甚易。”孟学士道:“小弟一眼已决,不必再商,年兄须上紧为妙。”曹先生道:“这个容易。”孟学士遂别回。正是: 伯乐只一顾,已得千里神。 丈夫遇知己,肝胆自有真。 曹先生因孟学士再三嘱托,只得与商舂茂商量道:“你家这许多弟子,孟学士皆不中意,单单看上了你三弟,要我与他为媒,这事却如何区处?”商舂茂道:“老师就该说他不是我商家子侄。”曹先生道:“我已说明,他道勿论。”商舂茂又想一想道:“既是这等,老师且对他说说,看看他如何回答,老师再于中点缀几句,回复孟学士可也!”曹先生遂走到轩子中来,对商舂荫说道:“你造化到了!”商舂荫道:“生学穷困乃尔,有甚造化?”曹先生道;“孟学士有一千金姐小,要托我招你为婿,岂不是造化?”商舂荫道:“男子汉但患不能成名耳,何患无 ![]() “得 ![]() ![]() “学士亦人耳,何⾜重轻!且舂荫未当受室之年,尚在困穷之际,此事烦曹先生为晚生敬辞为感!”曹先生见他推辞,便就着说道:“你既不愿,我怎好強你,但孟学士明⽇或央别人来说,你莫要又应承了,使他怪我。”商舂荫道:“这个断然不敢!”曹先生遂写了一封书回复孟学士,內中就说商舂荫不看他学士在眼里,不希罕他女儿为 ![]() ![]() 商舂荫还要推辞,曹先生道:“他一个⽗辈,特特请你,你若不去,得罪于他,明⽇令尊知道,未免见怪尔!”商舂荫不得已,方与同来。孟学士接⼊,十分 ![]() ![]() ![]() 落落天涯游子魂,乾坤许大恨无门。 九原蔓草方缄涕,百岁丝萝何忍言。 儿女风流花弄影,丈夫肝胆雪留痕。 穷途若遂 ![]() 孟学士看了数遍,満口称赞道:“商兄幽冤未伸,不敢先⽗⺟而言亲,孝子也,志士也!愈令我生学起敬。然而此诗不言之言,不许之许,我生学留付小女,以为江皋之佩。”商舂荫深深一躬道:“谢知己矣!”曹先生见他二人说话含含吐吐,不甚分明,只微微而笑。大家又说些闲话,方又坐席。又饮了一会,然后曹先生与商舂荫起⾝,谢别而归。孟学士送了二人出门,进到內堂,就将商舂荫这首诗 ![]() “商舂荫虽非商家的派,然少年有志,异⽇自当显达,我将你许嫁与他,他因有宿恨在心,不敢明明应承,聊题诗见志,已默默许下。你可将此诗收好,便可做他一缕红丝之聘也!”孟姐小领⽗命,便终⾝捧诵、佩带不题。正是: 虽非一缕江皋赠,已是三生石上来。 却说商舂荫在商府过了两年,适值乡试之期,宗师发牌到绍兴录科,凡是秀才都要去考科举,童生都要到府县去考,以求进学。商舂茂与商舂荫说,叫他到县里报名。商舂荫道: “我又不考,报名何用?”商舂茂道:“你既不考,读书为甚?” 商舂荫道:“考是终须要考,但此时尚早。”商舂茂道:“四弟、五弟也都要去,你大似他,反说是早?”商舂荫道:“人各有志,何必一概拘定?”商舂茂与曹先生说知,大家以为笑话。 遂单报了舂荟、舂蔚之名去考。不月余,县取送府,府取送道,道里双双都取进了会稽县学。到送学这⽇,两弟兄披红挂彩,鼓乐 ![]() 又过了几⽇,商舂茂与商舂芳俱有了科举,要到省下去乡试。忽有一个朋友到他馆中来拜他弟兄,因留他小饭。饮酒中间,说起他能悬笔请仙,商舂茂弟兄就要求他请仙,问问功名。那朋友说道:“须得一洁净之处,方好请仙降坛。”商舂茂道:“西边佛堂里甚是洁净。”遂同那朋友到佛堂中来。只见佛堂上面一碗琉璃,供养许多佛像,果然清净。那朋友叫备香烛,又叫取⻩纸、笔、砚、又叫取一 ![]() “雷公。”众人看见,都笑将起来。那悬笔又写道:“诸生不必笑,吾神虽非文人,今偶有一对,诸生能对否?”商舂茂道: “尊神有对,乞求赐教!”悬笔就写出一句道: 琉璃底下数枝香众星捧月下写一行道:“诸生可对,对得来者,功名有分。”商舂茂与众人细想道:“此乃看见琉璃并炉中线香,触景之句,一时如何有得对?”大家思索半晌,再对不来。商舂茂只得又拜祝道:“弟子辈此时意在功名,无心作对,再求尊神明功名有无,容弟子再慢慢对句何如?”那悬笔忽又写出数行道: 萧萧风,飒飒雨,诸子请我问科举。一对尚然不能对,功名之事可知矣! 下面又写一行道:“此对诸生不能对,能对人外面来矣。 吾神有事,要退。”那朋友道:“尊神有何事?再求少留!”悬笔又写道:“吾神要过江行雨,不能留矣!”忽霹雳一声,悬笔便再不动矣。众人正惊讶不已,忽商舂荫听得请仙,也走来看,及走到佛堂,仙已退矣。商舂茂看见商舂荫走来,正合着雷公说“对对人外面来矣!”因将雷公之对与他看道: “三弟能对否?”商舂荫道:“对此易耳!”那朋友道:“三兄既以为易,何不见教!”商舂荫遂提笔对一句道: 明镜中间一口气尺雾障天。 大家看了,又工又雅,都连声赞叹,以为奇才。那朋友道:“雷神写着:对得来,功名有分,三兄⾼发不必言矣。”商舂荫道:“小弟不预考,事从何而发?”那朋友道:“今⽇不发,定在异⽇,神圣岂有妄言!”商舂荫也付之一笑。转是商舂茂愈加嫉妒。这一科,果然商家子侄并不中一人。 却说商尚书在京中,到了秋试,自知他四子不能中举,但有几分指望舂荫要中,及见试录,却也无名,心下踌躇。过了些时,家中人到,问起:“大相公、二相公不中也罢了,怎么三相公也不中?”家人禀道:“三相公连童生未曾出来考,乡试如何得中?”商尚书惊问:“为甚不考?”家人禀道:“大相公再三劝他去考,他只是不肯,不知为甚?”商尚书暗想道: “他不出赴考,必然有故,想是家中有甚说话。我原许一二年接他进京,今已二年,料来也无碍矣!”因写信叫一个家人去接三相公进京。家人领命到家,将信送上商夫人。商夫人看知来意,就叫商舂荫说道:“你⽗亲有信,着人接你进京,你还是去也不去?”商舂荫道:“⽗亲严命,安敢有违!”商夫人道:“既如此,可收拾行李,择⽇起⾝!”商舂荫不敢怠慢,遂择一个吉⽇,拜别商夫人并四兄弟,竟同家人进京而来。 到得京中,拜见商尚书。商尚书见他气宇轩昂,比旧时更觉英发,十分 ![]() 时光易过,倏然又是三年,此时商舂荫是二十二岁。又值乡试之期,商尚书恐他回省考费力,就替他援例北监赴考。 到了场中,商舂荫学力养到,文章如万选青钱,榜发时,⾼⾼中了第一名经魁。商尚书闻报大喜,以为鉴拔不差。报到绍兴家里,商夫人也十分 ![]() ![]() ![]() ![]() 到了殿试,商舂荫又是二甲第一,传胪就选⼊翰林,十分荣耀。曹先生甚是没趣,心下尚有许多不服,悄悄到场中讨出他的落卷来看,见上面涂抹的批语,就与商舂荫在家看的一般,心下方有几分软了。固辞了商尚书,回去家中,再将旧时商舂荫批抹的文字,又细细一见,始觉道:“甚是有理!”再将商舂荫中举、中进士的文章一看,真是理明学正,词采焕然,十分可爱,不觉虚心叹服道:“才学安可论年!”因此在家苦读不提。 却说商舂荫既⼊了翰林,就要与⽗亲报仇,因见对头势尚严严,只得又忍耐住了。商尚书因自家年老,已告致仕回家,也要他告假同回,就孟学士之亲。商舂荫苦苦不肯道: “大仇未报,安忍言此!”商尚书只得听他,就先回去。 倏忽又是三年,又当会试。商舂荫翰林,例⼊分房,曹先生依旧到京会试,商舂荫因分房避嫌,便不来相见。谁知三场毕,到揭晓时,曹先生这番侥幸,半中 ![]() ![]() ![]() ![]() ![]() ![]() “我不⽇要出京,今有一事要问贤契。”曹先生道:“老师不知有何事见谕?”柳舂荫道:“就是向⽇孟学士老伯所许的的姻事,我一向因⽗仇未复,虽不敢应承,然私心已许诺久矣,此贤契所知。但别来许久,不知孟老伯近作何状?贤契定知其详。”曹先生听了惨然道:“原来老师尚不闻知,孟年兄已作古年余矣!”柳舂荫听了,大惊道:“果是真么?”曹先生道: “门生怎敢妄言!”柳舂荫不噤惨然泪下道:“苍天,苍天!何夺之速?我柳舂荫又失却一知己矣!”因又问道:“他令爱如今还是已适他姓,还是待字闺中?”曹先生道:“孟年兄在⽇,贵家求娶⽇盈于门,孟年兄一味苦拒,必不应承。自孟年兄死后,不期他令爱纯孝,因⽗亲没了,⽇夜痛哭,竟双目俱已丧明!又兼幼子才三两岁,门庭冷落,昔⽇強求者,今过门不问矣!故他令爱犹然未嫁也。”柳舂荫听了,忽 ![]() “既是他令爱未嫁,这还好!”因对曹先生说道:“此事须烦贤契给一假,为我先归告老⽗,申明前约,以全孟老伯向⽇一段⾼谊!”曹先生道:“老师台命,门生焉敢辞劳!但此事虽是老师不忘故旧之义,但夫妇为人轮所重、宗祀所关,今孟姐小双目已瞽,既成废人,恐不堪为⽟堂金马之配。老师还须上裁!”柳舂荫道:“孟老伯识我于穷困之⽇,何等心眼!他令爱若非有待于我,此时已为侯门之妇久矣,岂至丧明无偶? 况孟老伯虽逝,而⾼风如山斗;孟姐小虽瞽于目,未瞽于心,有何害也?贤契须为我周旋勿疑,我决不做负心之辈!此时纵有宋子、齐姜,吾不愿与易也!”曹先生见柳舂荫意决,不敢再言,只得应道:“老师⾼义,真古人不及也!门生明⽇即当讨差南还,为老师执柯。”柳舂荫道:“如此甚感!” 曹先生辞出,果然就讨了一差,先回绍兴家里,就将此事报知商尚书。商尚书道:“孟姐小哭⽗丧明久矣,曹先生就该与三小⽝说知,别作权变!”曹先生道:“门晚生已经再三拦阻,令郞老师执意不从,故不得不受命也。”商尚书道: “吾儿立⾝修己,真不愧古人,吾辈不及也!曹先生既受其托,须往孟宅一言。”曹先生应诺,遂到孟学士家来。原来孟学士大夫人死久,只有一妾生得个三岁公子,并无弟兄子侄。自从学士死后,家产尽皆孟姐小掌管,喜得孟姐小虽是一个闺中女子,却 ![]() “你家老爷在⽇,曾将你家姐小面许与商老爷家第三公子为配,此事想你姐小也是知道的。一向因商三公子未曾发科,又因你家老爷变故,故耽搁起来了。今商三公子已登第,为翰林侍讲,又蒙圣恩钦赐复姓还乡,他今不忘你老爷旧⽇之好,特央我来再申前盟,与你家姐小作伐。商太老爷已择了吉⽇要行聘,特央我来通信,你可禀知姐小,好临期预备。”家人主曹先生坐了,因⼊到后厅禀知姐小,复出来说道:“家姐小说,先老爷在⽇,这段姻事虽是有的,但先老爷不幸沦亡,今非昔比。况商三老爷已是贵人,家姐小又带有疾病,这段姻亲恐不相宜,还求曹老爷斟酌回复为上!”曹先生道:“此呈乃商三老爷感你老爷昔⽇⾼谊,不忍负心之举。就是你家姐小新遭尊恙,他俱已知之。在京时,多少豪门求配,他俱辞脫,情愿寻旧⽇之好,意在敦轮重义,有甚么不宜!”家人又说道:“既是商三老爷如此重义,家姐小怎敢负盟?但还有一说,姐小说,先老爷殁后,只存得小主一人,今才三岁。虽是小主⺟所生,实赖姐小抚养,若出嫁与人,小主无人看管,倘有疏虞,便绝了孟氏一脉,故此不敢应承!”曹先生道: “亲事这断然要应承的了,但所说之事,甚是有理,我回去与商太老爷商量,再来回复。”曹先生遂辞了。回来与商尚书说知此事,商尚书道:“这也虑得是,除非就亲方为两便。”曹先生道:“就亲最为有理!”因再回复孟姐小,孟姐小只得应承。商尚书遂择⽇行过聘来,绍兴城中闻知此事,都笑说道: “商尚书一发老呆了,儿子一个簇簇新的少年翰林,怕没有大官家标致姐小为亲?却去定一个死学士的瞎姐小为 ![]() 过不多时,柳舂荫早已到家,先拜谢了商尚书夫 ![]() ![]() 我已许他,着你去就亲,他方才允了。”柳舂荫道:“就亲固好,但孩儿为本生⽗⺟复姓,已负大人收养之恩矣!今大人⽗⺟在堂,孩儿又因蔵妇之拙,就亲他人之室,是全者小,失者大,不更重为得罪乎?况妇人从夫,当论贤愚,岂在好丑! 孟学士存⽇,与孩儿已有盟言,今⽇孩儿只知娶孟学士之女,不知其瞽也,任人聇笑,孩儿自安之!孟姐小若虑兄弟幼小,満月之后,听凭回家料理可也。”商尚书见柳舂荫说得有理,只得又叫曹先生将这一段说话到孟衙来说,孟姐小知是柳舂荫之意,便也允了。商尚书 ![]() ![]() 芙蓉娇面柳双娥,——乌云结一窝。 更有夺人魂魄处,目涵秋⽔ ![]() 商尚书、商夫人与众亲眷一齐看见他花容月貌,如天仙一般,尚不为奇异,只见一双俊眼,似两点寒星,百分波俏。 众亲友俱大惊大喜,暗说道:“新人这等一双好眼,怎传说是个瞽目?”俱踊跃称快。不多时,拜堂毕,送⼊洞房。柳舂荫与孟姐小对饮含卺之卮,柳舂荫虽是他不忘故旧一段义举,然心下明打帐一个瞽女,到此忽然变做个一双俏眼美人,怎不 ![]() 孟姐小微微笑道:“妾目原未尝损,只因先学士存⽇,与良人有盟,遂命妾静俟闺中。后以強娶者多,以先学士之力,百般拒辞,尚费支持,今先学士见背,妾弟甚幼,妾一孤子,如何撑答?静处以思,恐为有力者所算,因假称丧明,这些世情豪贵,果过门不问。故妾得以静处闺中,以俟君子之命也!” 柳舂荫听了,叹羡不已道:“夫人不动声⾊,能消绝強暴之妄想,所谓明哲保⾝,夫人实有之矣!但还有一说,我在京时,许多亲友皆以夫人瞽目阻予践盟,幸我感泰山之恩,不敢有负。设或渝盟,夫人又将奈何?”孟姐小道:“先学士选婿亦云众矣,而独属意良人,盖深知良人君子也。岂有君子而以盛衰、好丑背盟者乎?良人背盟,犹世俗之人,则一世俗人之人而已矣!妾虽遭弃,独处终⾝,不犹愈乎?”柳舂荫大喜道:“孟光称千古之贤,未闻有此⾼论,夫人过之多矣!我非梁鸿,今得偶夫人,虽大有愧,实大幸也!”孟姐小道:“自妾以瞽目相传,君子知而不弃,这段⾼义,当在古人之上,不独使妾甘心巾栉,即先学士九泉亦含笑矣!”夫 ![]() 柳舂荫在绍兴成亲了月余,因奉旨归葬,不敢久停,就将孟姐小送回孟衙,照管小兄弟。自家拜别了商尚书,竟回贵州,将⽗⺟棺榇移葬。贵州有司皆来祭奠,好不光耀!葬事已毕,回朝复命。后来柳舂荫由翰林直做到侍郞,他不贪仕宦,二年间,即告终养回绍兴,侍奉商尚书夫 ![]() ![]() |
上一章 新编绘图今古奇观 下一章 ( → ) |
新编绘图今古奇观vip未删节下载由网友提供,《新编绘图今古奇观》情节富于变化、节奏流畅,是一本文笔好高质量俱佳的文学作品,眼袋小说网免费提供新编绘图今古奇观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