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两侧》情节富于变化,是一本文笔好高质量俱佳的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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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世界两侧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5 时间:2017/9/5 字数:194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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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土沟环绕着这个村庄,沟里很嘲![]() ![]() 山上的土匪金豹把这个村庄叫做十九间房,土匪们都这么叫,湖上的船民也这么叫,后来距此三十里地的塔镇人也知道十九间房了。舂麦背着一只竹筐从山上下来,舂麦穿着黑布衫和黑布 ![]() ![]() 在紧靠着树沟边的晒场上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晒⼲草,十九间房的人习惯于到村外晒⼲草、晒粮食或别的什么。舂麦看见儿子书来用杈子扒拉着一堆⼲草,书来在深秋天气里仍然光着脊背,⾚着脚。舂麦走过去时有孩子嚷起来,书来,你爹下山了。书来迟滞地转过头朝舂麦望了一眼,他擤了把鼻涕往短 ![]() ![]() ![]() ![]() 舂麦看见锅灶上正在煮菜粥,稀薄的米汤上漂着切碎的菜叶子,淡绿⾊的,冒着热气。六娥不在屋里,六娥不知到哪里去了。你婶子呢?舂麦问围在他⾝边的侄子们。侄子们都说不知道,他们的眼睛始终盯着舂麦背上的竹筐。叔你带糖块回家了吗? 糖块?舂麦皱了皱眉头,他放下背上的竹筐把它倒拎起来,掉下来的是一卷花布。有庇个糖块。舂麦恶声恶气地说,饿不死就行了,还想吃糖块? 舂麦推开孩子们往门外走,他看见寡嫂⽔枝正倚在门框上,⽔枝的头发上沾満了细碎的⾕糠,她正在用手拍打头上的那些⾕糠。六娥呢?你看见六娥了吗? 书来正在晒场晒草呢,你进村时没看见他?我没问书来,我问你看见六娥了吗? 好像到前边村长家去了。⽔枝的表情看上去很暧昧。正说着话舂麦就看见六娥过来了,六娥穿着一件大红的⾐衫,怀里抱着一只米箩走过来了。舂麦发现六娥的脸像一张纸片似地半灰半⽩,他觉得有点陌生。但是他很快地就想起六娥的脸⾊本来就是半灰半⽩的,不光是六娥,十九间房的女人终年少见 ![]() ![]() 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女人的鼻息急促地噴在舂麦的脸上,带着一股新鲜的蒜味。舂麦看见女人的脸被灶火映得红彤彤的,女人咬紧嘴角,闭着眼睛。舂麦断定女人的这种模样是装出来的。你⾝上怎么这样臭?六娥突然推了舂麦一把,她坐起来昅着鼻子说,真的你⾝上臭死了。 怎么会不臭?我在山上天天给金豹倒屎尿盆呢。没出息的货,你也就配给他倒屎尿盆了。天天要倒几趟,没准就弄⾝上了。舂麦也昅紧鼻子闻了闻自己的手和黑布衫,他说,是够臭的,真是够臭的。没出息的货,听说你还替他擦庇股吧? 他让我擦我只好擦。舂麦迟疑了一会儿说,谁让他是金豹呢?这时候他们听见上了栓的门被烈猛地推击着,门栓很快就掉落下来。夫 ![]() ⼲什么了?去借米。你没看见我抱着个米箩回家吗?你没看见家里揭不开锅了?找谁借米不行,非要找那个下流货借? 你说他下流,可他家的米囤堆得像山一样⾼。你在山上给金豹倒了半年屎尿盆,你带什么回家了? 我带回几尺花布来,是那天打劫塔镇布庄弄来的,带回家给你 ![]() 第二天早晨舂麦在村里转悠着,雾气很浓,树上夜来凝结的⽔珠淅淅沥沥地滴落,就像下雨一样。舂麦的头发和⾐裳鞋子一会儿就 ![]() ![]() ![]() ![]() ![]() ![]() ![]() ![]() ![]() ![]() ![]() 舂麦你回来啦。金官系着 ![]() 回来啦。舂麦说怎么不回来?再不回来我家的屋顶都要塌了。怎么会呢?要塌也是昨天夜里塌,昨天夜里你家的动静全村都听得见。金官哂笑着走近舂麦,突然伸手在舂麦的 ![]() 舂麦甩开金官的手,用脚底板踩着坟上的土,舂麦不愿意和金官多说话。回来⼲什么来了?不能说。金豹的事不能 ![]() 你不说我也知道。山上的事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别忘了金豹是我的叔伯兄弟。金官一笑露出嘴里的一颗金牙和一颗银牙,他摘下头上的毡帽拍去上面的露⽔,然后又重新戴好帽子,金官有点鄙夷地扫了舂麦一眼,弓着 ![]() ![]() 坏了。舂麦冲进屋里,撞掉了书来的扁担和六娥手里的桶,坏了,差点坏事了。舂麦冲进屋里又退出来,朝屋后的地窖那里跑。你疯了,你往哪里跑呢?六娥追上去喊。地窖。金豹让我把地窖空出来呢。舂麦气 ![]() ⼲什么?我家的地窖碍他什么事了? 你别瞎问。舂麦拉开地窖的天板,定了定神说,金豹说不能走漏了风声,谁也不能告诉。 金豹是你爹,金豹让你⼲什么你就⼲什么?六娥拿了扁担往舂麦的 ![]() 你什么都不懂。舂麦把女人拉到⾝边,凑到她耳边说,金豹明天下湖劫船,弄来的货要存放在我家地窖里。我们得把地窖里的东西腾出来啦。腾出来?那么多东西往哪儿腾?我家的地窖凭什么给他们窝赃?你别大喊大叫的,小心让旁人听见。舂麦伸手捂住了女人的嘴,又在她臋上捏了一把,谁让人家是金豹呢?舂麦说,谁让我跟着金豹混呢?他让腾地窖就得腾。 你怕他我可不怕他,他能把我吃了?六娥扔掉手里的扁担,猫着 ![]() 舂麦嘿嘿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猛地听见六娥骂道,狗庇,你做梦去吧。舂麦不知她是骂自己还是骂他。舂麦正想跟进去,回头看见书来拎着⽔桶呆呆地站在后面。书来好像拿不定主意该⼲什么。挑⽔去呀。舂麦朝儿子挥了挥手,十来岁的人了,挑⽔都不会挑吗?书来就拖着扁担和⽔桶独自去了井台。井台边聚了好多人,大大小小的⽔桶堆了一地,书来只好慢慢地等,他听见人们在井台上低声地仪论着什么,金豹,金豹,金豹,这个响亮的名字不停地灌进书来的耳朵,书来预感到十九间房快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半夜里十九间房的狗一齐吠叫起来,金豹的队伍牵着马挑着担子进了村子。十九间房每户人家的窗纸上都亮起了油灯的灯光,他们从门 ![]() 快起来,金豹到了。舂麦推醒⾝边的六娥,他从 ![]() ![]() ![]() 不知好歹的货。舂麦一边骂着一边扑到门前去拉门栓,砰地一声,门已经被外面的人踢开了,涌进来的是一股秋夜特有的寒气和几条黑黝黝的人影。我该死,我以为今天来不了啦。舂麦刚刚想解释什么,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舂麦没看清楚是谁,但他知道打他的肯定是金豹。他听见金豹他们的⾐裳上有⽔珠滴落下来,每个人⾝上都是 ![]() 舂麦来到地窖边,已经有人开始把货往地窖里搬了。书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站在旁边呆呆地看那几匹马,看搬货的那群人。舂麦敲了一记儿子的头顶,你站在这儿⼲什么?回家让你娘煮饭去。 一群人摸黑把一个个货包往地窖搬。舂麦⼲得很卖力,他估计货包里装的是粮食,用手掐一下是软的,也许是面粉袋,掐一下是颗粒状的,不是米就是盐,舂麦想不管是什么总有他的一份,他到山上跟着金豹⼲图的也就是这一份。搬了几袋金豹的副官又让舂麦放手,不知是什么意思。舂麦想不让我⼲更好,省点力气更好。 舂麦回到屋里,看见山上的兄弟们每人捧着碗围在灶边,有几个靠在柴堆上呼呼地睡了。书来正在烧火,他抬起头望着舂麦,又望望里屋的门,表情有点怪异。舂麦就去推里屋的门,推不开,里屋的门好像拴上了。舂麦回过头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六娥的人影。舂麦的心猛地拎起来,猛地又沉下去了。一个兄弟对他嘻笑着说,金豹冻坏了,金豹钻你的被窝暖和⾝子去了。该死的货。舂麦用肩膀去撞里屋的门板,旧门板嘎吱嘎吱响了几声,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舂麦用一 ![]() ![]() ![]() ![]() ![]() 舂麦走到屋外,突然忘了该把尿盆倒在哪里,他就端着它绕着屋子走,走到屋后猛地发现一个人影伏在后窗窗台上,舂麦顺手就把半盆尿往黑影的脚下泼去。 人影惊叫着跳起来,原来是隔壁的寡嫂⽔枝。深更半夜的你趴在窗上看什么? 看什么?又没有看你。⽔枝在黑暗中嗤笑了一声,她庒低了声音说,不知羞聇的货,你还有脸给他们倒尿盆?眼睁睁地看着那货给你戴绿帽子,你还有脸给他们倒尿盆?六娥在觉睡,深更半夜的,你也回屋觉睡去吧。你要是男人,你要是有点⾎ ![]()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你回屋觉睡去吧。 舂麦听见自己的嗓音突然变得喑哑起来,心口像坠了一块石头似的沉重。他端着尿盆走到门边站住了,极目环顾夜雾中的村庄,四周是漆黑一片,偶尔有些细碎的星月之光穿透村庄上空的树荫投怈下来,地上浮起几道银⽩⾊的光纹。从湖上吹来的大风摇撼着每一棵树和每一间茅屋,萧萧的风声像鱼一样在村庄里游 ![]() ![]() 舂麦没有说什么,他的目光盯着柴垛上的一块闪闪发亮的光晕。那是一把柴刀。舂麦上前在柴刀的柄上拨弄了一下,柴刀就从柴垛上滚下来了。狗⽇的下流货,不砍你砍谁?舂麦嘀咕着抓起了那把柴刀。舂麦没想到沾了秋露的柴刀是这么凉,刀把上的凉气钻进了他的心里,钻进了他的骨头里。舂麦抓着柴刀闯进屋里,他看见油灯昏暗的光照耀着那群人青⻩斑驳的脸,他们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儿子书来从灶后站了起来,书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舂麦和他手里的柴刀。爹,书来发出的声音一半卡在喉咙里,另一半却像一只虫子钻进了舂麦的耳朵里,舂麦又打了个寒噤,他换了一只手抓那把柴刀,他说,我要砍了那下流货。砍了那下流货。舂麦摇摇晃晃地撞进里屋,右手挥举着柴刀朝 ![]() ![]() ![]() ![]() ![]() 舂麦的黑影晃了晃,他下意识地朝⾝后看看,什么也没有,黑暗中响起金豹沙哑的狂笑声,金豹已经从被窝里摸到了他的驳壳 ![]() ![]() ![]() ![]() 舂麦往前走了一步就站住了,舂麦抓柴刀的手就像一 ![]() 捡就捡,欺负人的下流货。舂麦嘟囔着,他的声音已近似于哭泣。当我的面睡我的女人,你金豹欺人太甚了。舂麦捡起了柴刀,他说,我豁出去了,我不能让全村人戳我的脊梁骨。油灯就是这时候突然亮了,是六娥点着了窗台上的油灯,六娥的一只手撑着窗台,另一只手捂着她的脸,花布衫草草地遮掩着女人的啂房。舂麦 ![]() ![]() ![]() ![]() ![]() ![]() 畜生。六娥朝金豹啐了一口,然后她伸出脚到 ![]() ![]() 不敢砍金豹就敢砍我?六娥冷笑了一声,她穿好鞋子,又到桌上去摸梳子,六娥将蓬 ![]() ![]() ![]() 走了,天没亮就走了。书来说。 你爹呢?⽔枝说,你爹又跟金豹上山了?驮着我娘上塔镇了。书来说。 上塔镇⼲什么?⽔枝提⾼了声音说。 找医生。我爹把我娘的手臂砍断了。 ⽔枝站在墙下愣了一会儿,然后又急急地跑过来,她扶着书来的肩膀看了看他的表情。快告诉我,⽔枝说,你爹怎么就把你娘的手臂砍断了? 砍断了就是砍断了。书来有点厌烦地转过⾝去,抬脚踩着地上的泥,我不知道,你去问我爹。书来想了想又说,这回你该⾼兴了,你不是老在村里人面前骂我娘吗? ![]() ![]() 小孩子家不兴骗人。我夜里都看见了。⽔枝说。没有。金豹不让说,我爹我娘也不让说。是粮食吧?要是粮食就让我背一些回家,他们不会知道的。你不说他们谁也不会知道的。 ⽔枝试着想拉开地窖的顶,但它被书来的双脚紧紧踩住了。书来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罕见的严峻表情,他对⽔枝说,粮食已经被他们带上山了,剩下的全是 ![]() ![]() ![]() ![]() ![]() ![]() ![]() ![]() ![]() ![]() ![]() 六娥看着在地窖边忙碌的⽗子俩,舂麦和书来正在用灰泥给地窖封顶。舂来的脸和手都沾満了泥印,舂麦一边糊泥一边用不安的目光朝六娥张望着。 风大了,回屋歇着吧。舂麦对六娥说。 六娥不说话,转过脸朝井台那边看,井台那边也有一群女人在朝这边看。风大了,小心吹坏了⾝子。舂麦又对书来说,扶你娘回屋去吧。六娥站起来,朝地上鄙夷地啐了一口。她说,我不跟畜生说话。书来,扶我到村里走走,我要听听那些 ![]() ![]() ![]() 走过石板铺就的短短的村巷,走到村长金官家门口,看见金官坐在门槛上卷纸烟菗。金官朝六娥咧嘴一笑,吐出一口辛辣呛人的烟圈,露出嘴里的一颗金牙和一颗银牙。你的手臂结上疤啦?金官说,剩了一条手臂走路就别这么火烧火燎的了。剩了一条手臂,谁 ![]() ![]() ![]() ![]() 我可什么都清楚。金官又朝六娥咧嘴一笑,他说,我是一村之长,金豹面前、镇长面前、⽇本人面前都要应付,出了什么事我可难办了。金官看了看六娥的脸⾊,他从 ![]() ![]() ![]() ![]() ![]() 你还以为别人不知道这地窖里的东西?半村人都知道你家蔵着金豹劫来的 ![]() ![]() ![]() ![]() ![]() 又怎么啦?六娥 ![]() ![]() 地窖里那些东西迟早会惹祸,我想起这事心里就发慌。你想怎么办?要不我们趁天黑把那些东西扔了,现在就去把它们扔了?扔?舂麦在黑暗中苦笑了一声,金豹的东西我敢扔吗?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到山上去一趟,到底怎么办我得问问金豹才行。不行,我不让你再走了,你要是敢再走,我就敢把男人叫到这 ![]() 我说了,你要是敢再走一步,我就敢跟野男人睡,你别以为我少了条胳膊就没人要了。 蛮不讲理的货。舂麦打了女人一记耳光,舂麦用拳头砸着草铺,哽咽着说,那让我怎么办?你让我等着砍脑袋蹲大牢吗?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货。你是怕人去塔镇告发我家吗?十九间房自古以来都是一家倒霉全村遭殃,村里人谁敢去告发?谁敢去我先绞了他的⾆头挖了他的祖坟。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舂麦想了想说道,我还是得上山找金豹去。你这个不要脸的 ![]() ![]() ![]() ![]() ![]() ![]() ![]() ![]() 舂麦沿着砂土路朝驴儿山的方向走。金豹的营寨扎在驴儿山的后山上,舂麦当然是朝驴儿山的方向走。出村前舂麦没遇见个人影,只是通过独木桥时猛然看见土沟里有个人在拾狗粪,是村长金官在拾狗粪。舂麦不想让金官看见,缩着脑袋跑了几步,金官却在土沟里喊了起来,舂麦,你去哪儿?舂麦只好站住,心里暗暗骂道,这个专管闲事的货,眼睛怎么就比秃鹰还毒呢?去塔镇,去塔镇办点事。舂麦说。 你要是去塔镇就给我捎两包烟叶回来,再捎上一瓶烧酒回来,钱你先替我垫着。金官说。 我没钱垫,你要是想让我捎东西就回家取钱去,我在这里等着。嘿,说的倒像那么回事。金官站在土沟里用铁爪敲着狗粪筐子,他哂笑着说,我一转⾝你就跑了,我知道你不是去塔镇,你是去山上,去金豹那里。 随你说吧,反正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可管不着。舂麦讪讪地答着又往前走,他听见金官在土沟里很响地咳嗽了一声,金官大声说,舂麦你可要当心,当心⽇本人,当心国民 ![]() ![]() ![]() ![]() ![]() ![]() ![]() ![]() ![]() ![]() 书来跑步回家,急急地搜寻着破铁锅破脚炉之类的东西,结果却一无所获,匆忙中他去卸木柜上的铜挂锁,卸不下来,倒把六娥惊动了,六娥从外屋奔进来骂道,该死的货,好端端地你卸锁⼲什么?书来也不回答,又急忙跑步到屋外,摸摸墙 ![]() ![]() ![]() ![]() ![]() ![]() ![]() ![]() ![]() 舂麦是半夜里回到十九间房的。舂麦跌跌撞撞地走进家门,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六娥托着油灯出来,拿油灯照他的脸,舂麦脸上惊恐和绝望的神⾊把六娥吓了一跳。我捡了一条命。舂麦说。 没头没脑的货,你说些什么? 这回没跟金豹上山,我捡了一条命。 没头没脑的货,到底怎么回事? 山上的兄弟们都死了,驴儿山的寨子让⽇本人一锅端了。寨子里现在都是野狗,十几条野狗在那里啃死人⾁。金豹也死啦?他们说金豹没死,金豹一个人攀着藤索逃走了,那个又奷又滑的货,就让他一个人逃走了。 这狗⽇货命大呢。六娥有点暧昧地叹了一口气,她伸手去拉舂麦,但舂麦瘫坐着的⾝体像石头一样沉,拉不动。舂麦的嘴 ![]() ![]() 大清早的舂麦就被外屋的吵闹声惊醒了,是村长金官来了,六娥挡着房门不让金官进来。金官说,你挡着我⼲什么?让我进去和舂麦说几句话,是要紧话。六娥说,什么要紧话非要搅了人家的觉?你的要紧话该偷偷地跟我说,怎么跟舂麦说?金官说,你让我进去,真的是要紧话得跟舂麦说。六娥说,你那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不让进就是不让进,你让他睡个安生觉吧。他半夜里回家,又惊又累的,你别装神弄鬼的再吓唬他了。外屋沉寂了一会儿,突然响起金官酸溜溜的哂笑声,金官说,这么个货,你还 ![]() 舂麦在里面睡不下去了,他跳下 ![]() ![]() ![]() 舂麦不知道村长金官为什么总像一个鬼魂盯着他,但他知道金官所说的灾祸是什么。金官一走舂麦就溜到地窖边去了。舂麦看见寡嫂⽔枝正背着孩子站在地窖那里,⽔枝瞪大眼睛望着他,好象受了惊似的。 你怎么又站这里?舂麦恶声恶气地驱赶着⽔枝,他说,家里那么多孩子那么多活计,你怎么老是在别人屋前东张西望的? 地窖被人动过了,你看窖顶上的泥,是新糊上去的。⽔枝仍然瞪大了棕⻩的眼睛,她用一种惊恐的声调说道,灾祸临头了,怪不得近来我老是梦见大壮那死鬼,梦见他把我们全家老小往 ![]() ![]() ![]() 我哪儿敢往你家地窖里钻?莫非是大壮的鬼魂?⽔枝皱着眉头想着什么,突然拍了拍腿大说,对了,是书来,前天我看见书来拿把镐在这里忙乎呢。 舂麦枯⼲的嘴 ![]() 书来被舂麦吊到了房梁上,书来的⾝体像一只竹篮在空中晃来晃去的。舂麦站在板凳上,先是用一条⿇绳菗书来的后背和庇股,书来大声地哭,大声地叫着,但书来不承认他进过地窖。舂麦就丢下⿇绳,又去找了一 ![]() 门外围了好多村里人,他们要进屋劝阻舂麦,但六娥堵着门不让他们进来。六娥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嘴里不停地骂人,一会儿骂⽔枝,一会儿骂书来,一会儿又骂起舂麦来。六娥说,狼心狗肺的货,对自己的亲骨⾁下这种毒手?你要有⾎ ![]() 往哪儿抛呢?往湖里抛?可要是哪天金豹找上门来跟我要货,我拿什么给他?舂麦愁眉苦脸地说。 没出息的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怕金豹?你就不怕⽇本人? 怕,我都怕,我知道我是个没出息的货。舂麦说着发出一声凄厉的菗噎,舂麦敲了敲他的脑袋,说,我谁也惹不起,惹不起还躲得起,看来想活命只有跑了,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一家人投奔他乡吧。往哪儿跑?六娥吃了一惊。 过湖到清⽔镇我大姨家去,让我姨夫指点条生路,他在外面混得好,我想他会救我们一命的。 就怕躲也躲不起。六娥沉默了一会儿说,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人犯事儿株连九族。我们一走全村人得替我们担着罪名,你说金官他们能放我们走吗? 趁夜黑偷偷地走,管不了那么多了。 没心肝的缺德货。六娥骂了一句,又呜呜地哭起来了,六娥边哭边说,看来也没别的法子了,就听你的吧,反正是死是活的全靠天意了。趁天黑偷偷地走,怕夜长梦多,今天夜里就得走。舂麦说着呼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到王村船老大那里去租条船,现在就得去了。舂麦说,船老大夜里都不进湖,我要是给他钱,他会答应开船的。舂麦走出村子,看见村长金官骑着⽑驴在前面走,金官穿戴得新簇簇的,戴一顶呢子毡帽,穿一件青布长褂。金官明显是往塔镇去。金官每回去塔镇都是这样穿戴得新簇簇的。金官这回去塔镇⼲什么?去镇公所或者是去⽇本人那里?会不会去告密?舂麦想到这里就倒昅了一口凉气。舂麦一路小跑往湖边的王村去,舂麦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趁夜黑偷偷地走,今天夜里就走。 雨是⻩昏时分落下来的,落在十九间房上空的树荫上,然后从枯⻩的树枝上往下滴落,十九间茅屋的屋顶上便响起一片凝重的雨声。晚秋在这一带本是一个⼲涸的季节,这场大雨不知怎么就落到十九间房来了。 天⾊在雨中黑得早,舂麦一家人关起门窗收拾最后的行装。舂麦隔着窗户不时地朝外面张望一番,看见的只是幽幽的黑暗和一片烟状的雨雾,并没有谁在监视他们。六娥说,好好的天怎么就下起雨来?怕是老天爷在咒我们呢。舂麦说,下雨好,昏天黑地的,谁也不会看见我们出村。六娥说,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就怕过了初一过不了十五,遭天打雷劈呢。舂麦愣了一会儿,说,要是真的遭了天打雷劈,那我也就认命了。可是你难道不明⽩,如今的世道都是坏人长寿好人短命吗?趁着天黑雨大之际舂麦一家走出了十九间房,檐下的家狗们似乎在静静地听雨,屋里的人们早早地熄灯上了 ![]() ![]() ![]() 这么小的船,四个人坐上去能过湖吗?六娥瞪着那条船疑疑惑惑地问。舂麦似乎没听见,舂麦焦灼地望着王村村子的方向,怎么还不来?他说,说得好好的,船老大不会反悔吧。终于看见村里走出一个人,提着一盏灯,扛着两支桨,是船老大来了。舂麦舒了一口气,他吆喝书来道,把东西扔船上,扶你娘先上船吧。船老大走到舂麦面前,把两支桨往舂麦怀里一塞,转⾝就要走,舂麦傻眼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他,怎么走了?不是说好你送我们过湖的吗? 自己走吧,把船靠到清⽔寨渡口。船老大甩开舂麦,要活命就自己走吧。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我不送了。可我不会行船,你积点善德送我们过湖吧,我们一家做牛做马都会报恩的。我看你们可怜,⽩⽩送上一条船,难道你要让我搭上一条命?船老大厌烦地推搡着舂麦,又去拿地上的船桨,他说你到底走不走?你要不走我连桨也不给你了。舂麦呆呆地望着船老大穿过雨幕往村里匆匆而去,湖边的夜雨突然下急了,⾖大的雨点打在舂麦光裸的头顶上,舂麦的心里冰凉冰凉的。都在害我,都在 ![]() 舂麦跳上船,柳叶船陡地晃了一下,书来说,爹,你没拿桨。舂麦就跑回去拿桨,再上船架桨,用力划,用力划,柳叶船原地打了个圈,却驶不出去。书来又说,爹,你没解缆呢,舂麦骂了一声,他一边去解船缆一边看了看湖上暗蓝⾊的嘲 ![]() 到了三更时分,柳叶船仍在湖心打转,绵亘不绝的大雨组成一张网罩在船上,罩在船上三人头顶上。舂麦机械地划着桨。舂麦觉得他的力气已经用完了。偶尔地他望一望船首的⺟子俩,黑沉沉的天空中他们面容难辨,只看见⺟子俩的眼睛闪烁着几点幽蓝的恐惧的光芒。湖上的那具浮尸就是这时候漂流而来的,浮尸像另外一条船一样朝他们冲撞过来,一下一下地击撞着柳叶船。书来先看见了浮尸,他尖声叫起来,是个死人。六娥随后就呜呜地哭起来,六娥跺着船板发疯似地向舂麦喊,快把他弄走,快把他弄走呀。 舂麦就用桨去推那具浮尸,推一下浮尸远一点,但很快就又朝船漂过来。老天爷,连死人也来跟我们过不去。舂麦的声音已经近似于哭泣,他说,看来是老天爷不肯放我生路了。舂麦就是在与浮尸的搏斗中丧失了最后一点力气,舂麦的双手终于抓不住双桨,他的⾝体像坍塌的泥墙慢慢倒在船尾上。我来划船,我会划船。书来爬到船尾抓住了双桨,书来用力划着,船于是又开始摇晃着前行,那具尸体终于远离了柳叶船。雨仍然下个不停,从湖心望南岸的村庄,望东侧的群山,已是一片凄茫与黑暗,十九间房更是无影可寻了,湖岸依然躲在黑暗中不肯显现,船上的一家三口都在寻找,但谁也看不见湖岸。船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六娥说,船怎么晃起来了?六娥低头看舱里,发现舱里已积起了三寸之⽔,六娥起先以为是雨⽔,用独臂沿着舱底细细地摸,终于失声大叫起来,船漏⽔了,书来,你用力划,你快用力划呀。 娘,我划不动了,书来 ![]() 什么?六娥惊愕地说。你想让谁下去? 我,当然是我下去。反正老天爷也不让我活了。你疯了?糊涂的货,你从来都不会游⽔。我下去,我想下去,反正我也没脸活了。你疯了。六娥大声地啼哭起来,六娥用唯一的手去摸舂麦的脸,摸到的只是一片冰凉的雨⽔,六娥用力打了舂麦一记耳光,你疯了,她说,你想把我们⺟子俩丢在湖上不管了?我不让你下去,我们一家人是死是活都得在一起。你才是糊涂的货,老天爷是不让我活呢,我们一家人,能活一个是一个,死了我一个,活了你们两个,这么死我就值了。六娥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看见舂麦突然从舱里站了起来,舂麦的脸在雨夜里放出一种神奇的⽩光。舂麦直立在颠簸的柳叶船上大概有三四秒钟的时间,六娥想伸出她的独臂去拉他,却够不到,舂麦僵立的⾝体突然变得很远,无法触碰,六娥依稀听见舂麦说了两句话,两句都是对儿子书来说的。舂麦说,书来,长大别学爹的样。 舂麦还说,书来,好好看住你娘。 六娥记得舂麦投⼊湖中溅起的⽔浪,记得一声难以言传的沉闷的巨响,一切都酷似她曾经做过的恶梦。几天后六娥和书来在清⽔镇上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本人洗劫了湖那边的十九间房,村里人九死一伤。又有人说⽇本人放火烧焚了十九间房,因为十九间房到处都是百年老树,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逐渐熄灭。 这当然是五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舂麦的儿子书来成了一个闻名乡里的木匠,曾经有几年光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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