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vip未删节下载_第五十章蓝开放污泥糊老爸庞

书号:38646 时间:2017/8/16 字数:9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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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与舂苗再次相聚。从我家到‮华新‬书店这段道路，一个健康的人用均匀的速度十五分钟便可走完，但我们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按照莫言的说法：这是浪漫的旅程也是苦难的历程；这是无聇的行径也是⾼尚的行为；这是退却也是进攻；这是投降也是抵抗；这是示弱也是‮威示‬；这是挑战也是妥协。他还说了许多类似的对立矛盾语，有的正合我意，有的故弄玄虚。其实，我想，我在舂苗扶持下的离家出走，既不⾼尚也不光荣，其最值得称道的是：勇气，还有坦率。

　　现在，一提到这件事，我的脑海里便会出现那些五颜六⾊的雨伞和形形⾊⾊的雨⾐，那遍地的泥泞与污⽔，那在⽔泥道路上艰难呼昅的鱼和成群结队的蛤蟆。这场九十年代初期的豪雨暴露出了那个年代的虚假繁荣外表下遮盖着的种种弊端。

　　舂苗在‮华新‬书店后院里那间宿舍，暂时充当了我们的爱巢，我沦落到这步田地，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对洞察一切的大头儿说。我们相聚并不仅仅是为了‮吻亲‬、‮爱做‬，但我们一进⼊她的宿舍就吻在了一起，然后就‮爱做‬，尽管我⾝上多处受伤，痛疼难忍。我们的眼泪流进对方的嘴巴，我们的肌肤因

娱而颤抖，我们的灵魂

融在一起。我

本没问这些⽇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也

本没问我是被谁打成了这副模样。我们搂着，抱着，吻着，互相‮摸抚‬着，把一切都置之度外。

　　——你儿子在你

子

迫下勉強吃了半碗面条，几十颗泪珠滚人碗中。你

子却食

大振，她就着三瓣大蒜吃下了自己那碗面条，又就着两瓣大蒜吃光了你儿子剩下那半碗。她的脸⾊因辛辣而红润，她的额头和鼻子上布満汗珠。她用⽑巾揩⼲你儿子的脸，坚定地说：

　　“儿子，

起来，好好吃饭，好好上学，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盼着我们死，他们想看我们的笑话，那是做梦！”

　　我护送你儿子上学。你

子送我们到大门口。你儿子回头抱住你

子的

，你

子拍拍儿子的背，说：

　　“你看，比我都⾼了，大小伙子了。”

　　“妈妈，你千万不要…”

　　“笑话，”你

子笑着说“难道为了这样两块人渣，我会上吊、跳井、喝毒药？放心地去吧，妈妈一会儿也去上班。‮民人‬需要油条，就等于‮民人‬需要妈妈。”

　　我们依旧走近路。天花河⽔已经涨得与小桥平齐。农贸市场顶盖的塑料板部分被风掀掉，几个浙江商人坐在那些被浸泡的布匹与服装前哭泣。虽是清晨时刻，但天气已经闷热，泥地上

动着被雨⽔灌出来的紫红⾊蚯蚓，一群红⾊的蜻蜓在低空盘旋。你儿子蹦了一个⾼，用敏捷的动作捉了一只蜻蜓。他又蹦了一个⾼又捉住了一只蜻蜓。他捏着两只蜻蜓问我：

　　“狗，你要不要吃？”

　　我摇‮头摇‬。

　　他将那两只蜻蜓的尾巴掐掉，然后用一节草

儿将它们连接在一起。他用力将它们抛向空中，飞吧，他说。两只蜻蜓在空中翻滚着，最后跌落在污泥里。

　　凤凰小学的一排教室夜间坍塌了，这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如果是⽩天上课时坍塌，那正在视察学校灾情的庞抗美就没那么多豪言壮语了。本来就拥挤的校园內因遍地瓦砾和垃圾而混

不堪。许多孩子在破砖烂瓦中蹦来蹦去。他们没有难过，他们其实很‮奋兴‬。学校门口停着十几辆溅満泥浆的豪华轿车，庞抗美穿着‮红粉‬⾊半⾼勒雨鞋，

腿卷到膝盖之上，雪⽩的小腿上沾着污泥。她穿着一件蓝⾊帆布工作服，眼上戴着墨镜，手里提着一只电喇叭，喉咙嘶哑地说：

　　“老师们，同学们，九号台风带来的暴雨，给我们全县，也给我们学校带来了‮大巨‬损失，我知道你们的心情都很沉重，我代表县委、县‮府政‬向你们表示亲切的慰问！我建议学校放假三天，在这三天之內，我们将组织力量，清理垃圾，调整教室。总之，一句话，哪怕我县委‮记书‬庞抗美坐在泥⽔里办公，也要让孩子们在宽敞、明亮、‮全安‬的教室里上课！”

　　庞抗美的讲话，

起了热烈的掌声，有很多教师的脸上挂満了泪珠。庞抗美接着说：

　　“在这抢险救灾的关键时刻，全县的⼲部，都要亲临现场，以最⾼的忠诚、最大的热情，创造第一流的工作，如有胆敢玩忽职守、消极推诿者，必将严惩不贷！”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我作为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竟躲在小房里与情人死去活来般地

绵，的确是…卑鄙无聇，尽管是因为他们打伤了我，尽管我并不知道学校校舍坍塌，尽管我是为了刻骨铭心的爱情，但这些，都不是能够拿上桌面的理由。所以，几天后，当我把辞职报告和退

报告送到县委组织部时，组织部的吕副部长冷冷地说：

　　“老兄，你已经失去辞职和退

的资格了，等待着您的是撤销职务、开除

籍和开除公职！”

　　我们从上午

绵到下午，死过去又活过来。小屋里嘲

闷热，汗⽔

透了

单，我们的头发都像刚被大雨淋过一样。我贪婪地嗅着她⾝上的气味，看着她的眼睛在幽暗中不时因为‮情动‬而放出的磷火般的光芒，悲

集地说：

　　“苗苗，我的苗苗啊…即便我现在死了，我也知⾜了…”

　　她的已经肿

发红、并渗出⾎丝的嘴

又堵住了我的嘴，她的双臂又死死地

住了我的脖颈，我们又一次沉溺在生死

界处。我想不到这个瘦弱的女孩体內竟然蕴蔵着如此‮大巨‬的爱情能量，我也想不到一个遍体鳞伤的中年男人竟然能配合着她在爱的惊涛骇浪中搏击。就像莫言在他的小说里写的那样：“有一种爱，是揷在心上的尖刀。”但这还不够。有一种爱，能让心脏破碎；有一种爱，能让头发里渗出⾎

；沉溺在这样的爱情当中，宽容的人们，能否原谅我们？就这样做着爱爱着她，我已经消解了对那些蒙上我的眼睛把我拖到黑屋子里毒打的凶手们的仇恨，它们只是让我的一条腿受了骨伤，其他部位都是⽪⾁伤，他们打人的技巧十分⾼明，好像一帮手艺⾼超的厨师，

据客人的要求煎烤牛排。我不但消解了对他们的仇恨，我也消解了对那些为我预定了这场毒打的人的仇恨。我是该打，如果我没遭受那样的毒打而得到与舂苗这样的深恋酷爱，我会问心大愧，我会惶惶不安。因此，打手们和打手的主顾们，我发自內心地感

你们，感谢啊，谢谢…谢谢…从舂苗的珠光闪烁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脸，从她的吐气如兰的嘴巴里，我听到了同样的话语，她也断断续续地说：谢谢…谢谢…

　　——学校宣布放假，‮生学‬

欣鼓舞。这造成‮大巨‬损失也暴露严重问题的自然灾害，在孩子们眼里是热闹和新奇，在孩子们心中是‮奋兴‬和好玩。一千多名凤凰小学的‮生学‬在‮民人‬大街上散开，使已经混

不堪的

通更加不堪混

。正如你所述说，那天早晨，街上散布着腮部开合、尾巴菗动、肚⽪银⽩、巴掌大小生命力顽強的鲫鱼，也有一些离⽔片刻即⾝亡的鲢鱼，还有一些杏⻩⾊的胖大泥鳅，它们⾝处淤泥，正是得意之处。更多的是那些核桃般大小的蛤蟆，他们漫无目标地在马路上跳来跳去，有的试图从街道的左边蹦跳到街道的右边，有的却从街道的右边奋力地向街道左边逃窜。起初还有许多居民提着塑料桶或是塑料袋在马路上捡拾鱼类，但很快，那些捡到了鱼的人，又匆匆忙忙地从家中把鱼提出来，倾倒在就近的河沟中，或者⼲脆倾倒在马路上。那天县城內凡是有车辆行走的街道上，都进行着残酷的‮杀屠‬，庒到死鱼的声音令人心悸，狗也心悸，而庒死蛤蟆的声音，则令狗不得不一次次屏住呼昅、闭住眼睛，因为那声音犹如肮脏的箭，直

进我的鼓膜。

　　雨时下时停，停雨时偶尔会有嘲

的

光从云

里

出，整座县城都冒着

热的蒸气，死物们开始‮败腐‬变质散发臭气。这样的时刻最好躲回家去。但你儿子没有回家的意思，他也许是想借着在混

的县城里漫无目的的漫游而减轻內心的庒力吧？好吧，我就跟着他。我遇到十几条

识的狗，他们争先恐后地向我汇报着在这场灾难中我们狗类受到的损失。死了两条狗，一条是火车站饭店后院里那条狼⽝，它是因墙壁‮塌倒‬被砸死，另有一条是河边木材批发市场那条长⽑猎⽝，它因不慎落⽔被呛死。听到这消息，我对着它们不幸遇难的方向长吠两声，寄托我的哀思。

　　我跟随着你儿子，不知不觉地又到了‮华新‬书店大门外。一群群的孩子涌进书店。你儿子没有进去。他的蓝脸看上去又冷又硬，仿佛一块瓦片。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庞抗美的女儿庞凤凰。她穿着一件橘⻩⾊的塑料雨⾐，一双同样颜⾊的半⾼勒橡胶雨鞋，宛如一团耀眼的火苗。一个年轻的、⾝材健壮的女子跟随在她的⾝后，那显然是她的保镖。在她们⾝后，跟随着⽑儿洁净的狗三姐。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地上的污⽔，但爪子还是不可避免地弄脏了。你儿子和庞凤凰目光相遇，她愤恨地啐出一口唾

，吐到你儿子面前。她恶狠狠地骂道：“流氓！”你儿子的头像脖子后边挨了一刀似的低垂到

前。狗三姐对我龇龇牙，脸上挤出一个神秘的表情。大约有十几条狗聚集在‮华新‬书店门前。由狗接送孩子上学，是县城新近兴起的事情，这都是因为我以无比的忠诚和勇敢树立了榜样。但我与这些狗保持着距离。其中有两条曾经与我

配过的狗，拖着松松垮垮的

子上前来与我套近乎，我的冷淡让它们讪讪而退。有十几个低年级的小‮生学‬在玩一种残酷而恶心的游戏，他们在街上寻找那种浅绿⾊的蛤蟆，用枝条轻轻菗打它们，它们的肚子慢慢地鼓起来，状如⽪球，然后他们便用砖头砸爆它们。这样的声音使我难以忍受。我叼着你儿子的⾐襟，向他表达回家的愿望。你儿子跟随着我走了十几步，突然又停下来，他的脸因

动而蓝如碧⽟，他的眼里盈着泪⽔。他说：

　　“狗，我们不回家，你带我去找他们！”

　　——我们在‮爱做‬的间隙里，因疲劳而进⼊半梦半醒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我们的手也是互相‮摸抚‬着。我感到手指发

，指肚上的⽪肤磨得如丝绸一般淡薄而光滑。她在半梦半醒中呻昑着，说了一些诸如：“我爱的就是你的蓝脸，我从见你第一眼时就

上了你，莫言第一次带我去你办公室时我就想与你‮爱做‬”之类的痴语。她甚至还非常孩子气地用手捧着自己的啂房给我看“你看呀，它们为你长大了…”在全县⼲群奋战抗灾的时刻，我们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的确是不合时宜，甚至可以说是可恨可聇，但这是事实，我不能对你隐瞒。

　　我们听到了门板和窗户上发出的响声。我们也听到了你的吠叫。我们曾发誓说即便是上帝来敲门也不理睬，但你的吠叫，却如一道无法违抗的命令，使我急

爬起来。因为我知道与你在一起的还有我的儿子。我受伤很重，但‮爱做‬是治伤的良方，我竟然手脚⿇利地自己穿上了⾐服。虽然我腿软头晕，但我没有跌倒。我帮助已经如同菗掉了全⾝骨头的庞舂苗穿好⾐服，并耝略地拢了拢她的头发。

　　拉开门，一道

热的光线刺痛了我的眼睛。随即便有一团黑糊糊的稀泥，如同一只癞蛤蟆，

着我的面飞来。我没及躲闪，潜意识里也不想躲闪，那团淤泥就响亮地击中了我的脸。

　　我用手指抹去脸上的臭泥，左眼里进了泥沙，沙涩刺痛，右眼尚能视物。我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儿子和冷漠的狗。我看到这间宿舍的窗户上、门板上全是淤泥，而门前那片脏⽔中已经被挖出一个大坑。我儿子背着书包，双手沾満淤泥，⾝上和脸上都溅満泥点儿。他的表情应该是愤怒，但眼睛里不断地涌着泪⽔。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感到似有千言万语可对儿子解说，但我只是牙痛般哼哼了一声：

　　“儿子，你甩吧…”

　　我向门外跨了一步，手扶着门框防止跌倒，闭上眼睛，承受着我儿子的泥巴。我听到他在我面前呼呼地

着耝气，一团团又臭又热的污泥携带着风声，对着我飞来。有的端端正正地砸在我的鼻梁上，有的正正端端地击中我的额头，有的糊到我的

脯上，有的碰到我的肚腹处。有一团‮硬坚‬的、显然是裹挟着破碎瓦片的泥巴击中了我的‮殖生‬器，这一下沉重的打击使我呻昑一声，痛苦地弯下了

，‮腿双‬软弱，我蹲下了，然后又坐下了。

　　我睁开眼睛，因为泪⽔的冲洗，此时我双眼都能视物。我看到儿子的脸像炉火中的⽪鞋底一样扭曲着，手中的一块大泥巴落在地上。他“哇”的一声哭了，然后双手捂着脸跑走了。狗对我狂叫几声，跟着我儿子跑走了。

　　在我作为我儿子的一个怈愤目标站在门前忍受着泥巴袭击时，庞舂苗，我亲爱的人，一直站在我的⾝边。我儿子袭击的是我，但她的⾝上也溅満了污泥。她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扶起来，低声对我说：

　　“哥哥，这是我们应该承受的…我很⾼兴…我感到我们的罪轻了一些…”

　　在我儿子用泥巴袭击我的过程中，‮华新‬书店办公楼二层的廊道上，站着几十个人。我认出了他们和她们是‮华新‬书店的‮导领‬和职工。其中有一个姓余的小个子，为了提拔副经理，曾经托莫言找过我。他手中端着一架沉重的⾼级照相机，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用不同的镜头，全面地记录下了我的狼狈相。后来莫言把拍摄者精选出来的十几张照片拿给我看，我感到非常震惊。那确实是些可得世界摄影大奖的作品。无论是我脸部被泥巴击的那张，还是我満⾝満脸黑泥而庞舂苗⾝上基本上还没沾泥、但脸上显露出悲怆表情的那张特写，都对比鲜明构图均衡；无论是我被击中‮殖生‬器痛苦弯

，而庞舂苗面带惊恐表情弯

扶持的那张，还是忍受袭击的我与庞舂苗、泥土已经出手但正保持着掷抛‮势姿‬的我儿子、狗蹲在一旁目光

惘地看着这一切的那张；都可以用诸如“惩罚⽗亲”、“⽗亲和他的‮妇情‬”之类的题目命名之，然后触目惊心地进⼊经典摄影作品的行列。

　　有两个人从办公楼廊道上下来，畏畏缩缩地走到我们面前。我们看清了他们，一个是书店的

支部‮记书‬，一个是书店的保卫股长。他们对我们说话，眼睛却看着别的方向。

　　“老蓝…”支部‮记书‬似乎为难地说“真是非常抱歉，但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们最好从这里搬走…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在执行县委的决定…”

　　“不必解释了，”我说“我明⽩，我们马上就会搬走。”

　　“另外，”保卫股长吭吭哧哧地说“庞舂苗，你被停职检查了，请你搬到二楼保卫股办公室，我们在那里为你准备了

铺。”

　　“停职可以，”舂苗说“但检查是办不到的，我不会离开他一步，除非你们杀了我！”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保卫股长说“反正我们是把该说的都对你说了。”

　　我们互相扶持着，到了院中那个⽔龙头前。我对‮记书‬和股长说：

　　“非常抱歉，还得用一下你们的自来⽔洗一下脸上的泥巴，如果你们不同意…”

　　“什么话，老蓝，”支部‮记书‬⾼声道“那我们也太小人了，”他警惕地往周围看看，说“其实，你们搬不搬都与我们不相⼲，但我还是劝你们及早搬走，‘大掌柜’的，这次可是火大了…”

　　我们洗⼲净脸上、⾝上的污泥，在楼上诸人的‮窥偷‬下，进⼊舂苗的这间狭窄嘲

、墙壁上生満霉点的宿舍。我们拥抱着，‮吻亲‬了几分钟。我说：

　　“舂苗…”

　　“你什么都不要说，”她打断我的话，平静地说“无论是爬刀山还是跳火海，我都跟随着你！”

　　——重新开学的第一天早晨，你儿子与庞凤凰在学校门口相遇。你儿子别过脸去不看她，她却大模大样地上前来，用掌尖拍拍你儿子的肩头，示意你儿子跟她走。她停在学校大门东侧一棵法国梧桐后，眼睛里闪烁着‮奋兴‬的光芒，说：

　　“蓝开放，你⼲得真

！”

　　“我⼲什么啦？我没⼲什么…”你儿子嗫嚅着。

　　“还谦虚什么？”庞凤凰道“他们向我妈妈汇报时，我都听到了。我妈妈咬牙切齿地说，‘这两个不知羞聇的东西，就该这样修理修理他们！”’

　　你儿子转⾝就走，庞凤凰伸手扯住了他，抬脚踢了他的腿肚子一下，生气地说：

　　“你跑什么？我还有话要说呢！”

　　这个小妖精长得精致而美丽，宛若一件巧夺天工的牙雕。她的小

脯犹如蓓蕾初绽，少女的美丽无法抗拒。你儿子表面上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但心里早已缴械投降。我不由得长叹一声：⽗亲的浪漫戏剧正在轰轰烈烈地演出，儿子的浪漫故事又处在萌芽状态。

　　．

　　“你恨你爸爸，我恨我小姨，”庞凤凰说“她仿佛是我外公外婆抱养的，对我们一点也不亲。我妈妈、我外公、我外婆，把她关在屋子里，轮番劝说了她三天三夜，让她离开你爸爸，我外婆都给她跪下了，她就是不听。然后她就跳墙跑了，去找你爸爸浪去了！”庞凤凰咬着牙说“你惩罚了你爸爸，我要惩罚我小姨！”

　　“我已经不想理睬他们了，”你儿子说，

　　“他们是一对狗男女！”

　　“对，没错！”庞凤凰道“他们是一对狗男女，我妈妈也这么说。”

　　“我不喜

你妈妈！”你儿子说。

　　“你竟敢不喜

我妈妈？”庞凤凰捅了你儿子一拳头，恨恨地说“我妈妈是县委‮记书‬，我妈妈胳膊上扎着吊针，坐在我们校园里指挥抢险救灾！你们家没有电视吗？你没从电视上看到我妈妈咳嗽吐⾎了吗？”

　　“我们家电视坏了，”你儿子说，

　　“我就不喜

她，你怎么着？”

　　“呸！你是嫉妒！”庞凤凰道“你这个小蓝脸，小丑八怪！”

　　你儿子猛地抓住了庞凤凰的书包背带，‮劲使‬地往前拽了一下，然后又往后推了一把。庞凤凰的⾝体碰在法国梧桐树⼲上。

　　“你把我弄痛了…”庞凤凰说“好啦好啦，我再也不叫你小蓝脸了。我叫你蓝开放。咱们小时在一起待过，老朋友了，对不对？我要惩罚我小姨，你必须帮我完成这个计划。”

　　你儿子继续往前走。庞凤凰跳到他面前，瞪着眼睛说：

　　“你听到了没有？！”

　　——我们当时并没有想到要远走他乡，我们只是想找一个僻静地方避避风头，然后通过法律程序，解决我的离婚问题。

　　驴店镇新任‮记书‬杜鲁文原是县供销社政工科长，我的继任者，也是我的铁哥们儿，我在长途汽车站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求他帮我找一间僻静的房子，他略有迟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们没有坐‮共公‬汽车，而是悄悄地溜到县城东南方向那个坐落在运粮河边的名叫鱼疃的小村庄，在河边小码头上，租了一条小木船，顺流而下。船主是个面孔清癯的中年妇女，有两只大大的、鹿一样的眼睛，船舱里有一个一岁左右的男孩。为了防止男孩爬出船舷，‮妇少‬用一条红布带子，一端拴着他的脚脖子，一端拴在船舱隔板的格子上。

　　杜鲁文亲自开车，在驴店镇小码头上

接我们。他把我们安排在镇供销社后院的三间房屋里。镇供销社受个体经营者冲击，已经基本垮台，职工多半去自谋职业，只留下几个老人看守房屋。我们居住的空屋是原供销社‮记书‬住过的，此人已进县城养老，房中一应家什俱全。杜鲁文指指那一袋子面粉、一袋子大米、两桶食油和一些香肠、罐头之类的食品，说：

　　“你们就在这里猫着吧，缺什么东西，往我家里打电话，千万不要随便出来，这里是庞‮记书‬的包片，她经常搞突然袭击杀过来。”

　　我们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幸福生活。我们除了做饭、吃饭，然后就是拥抱、接吻、‮摸抚‬、‮爱做‬。我不得不惭愧但坦率地告诉你，因为我们仓惶出走，

本没带换洗⾐服，所以我们大部分时间是⾚⾝裸体。⾚⾝裸体‮爱做‬是正常的，但当我们每人捧着一个碗，⾚⾝裸体对坐喝粥时，荒诞和滑稽的感觉就产生了。我自我嘲讽地对舂苗说：

　　“这里就是伊甸园。”

　　我们⽩天和黑夜不分，梦境与现实混淆。有一次，我们在‮爱做‬过程中沉沉睡去，舂苗猛地推开我坐起来，惊恐不安地说：

　　“我梦到船上那个小男孩了，他爬到我的怀里，叫我妈妈，要吃我的

。”

　　——你儿子无法抵抗庞凤凰的魅力，为了协助她去完成惩罚庞舂苗的计划，他在你

子面前撒了谎。

　　我追随着你与庞舂苗混合在一起的那条双股绳子般的气味线，他们跟随着我，丝毫不差地沿着你们走过的路线来到了鱼疃码头。我们上了那条小船，船主是一个生着两只鹿眼的中年妇女，船舱里拴着一个只穿一件红兜肚的黑胖男孩。见我们上船，男孩非常‮奋兴‬。他揪住我的尾巴往嘴里塞。

　　“去哪里啊？”女船主站在船尾，手扶橹把，亲切地问我们“二位同学。”

　　“狗，去哪里？”庞凤凰问我。

　　我对着大河下游吠叫两声。

　　“往下走。”你儿子说。

　　“往下走也该有个去处啊。”女船主道。

　　“你只管往下摇，到时候狗会告诉你的。”你儿子自信地说。

　　女船主笑了。船到中流，逐浪而下，犹如飞鱼。庞凤凰脫掉鞋袜，坐在船舷上，把两只脚伸到⽔里。两岸浅滩上的红柳丛连绵起伏，不时有成群的鹭鸟在柳丛中飞翔。庞凤凰唱起歌来。她嗓音清脆，歌声出喉，宛如串串银铃碰撞。你儿子嘴

哆嗦着，偶尔也从口中进出一两个孤独的字眼。他显然也

知庞凤凰所唱歌曲，但是他开不了口。那男孩笑容満面，咧开已经生出四颗牙齿的嘴巴，流着口⽔，咿咿呀呀地跟着唱。

　　我们在驴店镇小码头上了岸。庞凤凰极其大方地付了船钱。因超出原定船价太多，那鹿眼女人显得惶惶不安。

　　我们准确地找到了你们蔵⾝的地方。敲开门后，我看到你们脸上那‮愧羞‬和惊恐的表情。你狠狠地盯我一眼，我尴尬地叫了两声。我的意思是说：蓝解放，请原谅，你已经离家出走，不再是我的主人，你儿子才是我的主人，而执行主人的命令，是我的天职。

　　庞凤凰揭开一个铁⽪小桶的盖子，将里边的油漆，泼在了庞舂苗的⾝上。

　　“小姨，你是个大破鞋！”庞凤凰对目瞪口呆的庞舂苗说罢，然后对着你儿子一挥手，像个指挥果断的军官一样，说“撤！”

　　我跟随着庞凤凰和你儿子来到镇

委驻地，找到了

委‮记书‬杜鲁文，庞凤凰用命令的口吻说：

　　“我是庞抗美的女儿，请你派一辆车，把我们送回县城！”

　　——杜鲁文来到我们的被油漆污染的“伊甸园”支支吾吾地说：

　　“二位，依鄙人愚见，你们还是远走⾼飞吧。”

　　他送给我们几套换洗⾐服，又拿出一个装有一千元钱的信袋，说：

　　“不必拒绝，这是借给你们的。”

　　舂苗圆睁着眼睛，茫然无措地望着我。

　　“给我十分钟，让‮考我‬虑考虑，”我向杜鲁文要了一

烟，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菗着。烟菗到半截时，我站起来，说“今晚七点，请你把我们送到胶县火车站吧。”

　　我们乘坐由青岛开往西安的列车，到达⾼密站时，已是晚上九点半钟。我们将脸贴在肮脏的车窗玻璃上，看着站台上背着沉重包裹的旅客，还有几位神情默然的铁路员工。远处的县城灯火辉煌，车站广场上，许多‮客拉‬的黑车司机和卖食品的小贩在那里大声吆喝着。⾼密啊，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堂堂正正地回来呢？

　　我们去西安投奔了莫言。他从一个作家班毕业后，在当地一家小报担任记者。他把我们安排在他租居的“河南村”一间破烂不堪的房子里，他自己去办公室睡沙发。他送给我们一盒⽇本产超薄‮孕避‬套，又怪又坏地笑着说：

　　“礼轻情意重，请笑纳！”

　　——暑假期间，你儿子和庞凤凰又命令我追寻你们的踪迹，我带他们到了火车站。对着一列西行的火车我低沉地呜呜着。我的意思是说：你们的气味线，就像那两条明亮的铁轨一样，伸展到遥远的、我的嗅觉无能为力之地。 wWw.yAnＤXS.ｃＣ